姜辞对他的第一印象很深刻的另一原因是他表现出来的矛盾感。
不管是以他的外在还是内在条件,他应该是自信骄傲的,但他有礼也有谦虚,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他的年纪摆在这儿,能来他们公司报课,家庭条件和父母对他的重视和培养更不会差,以上这些加在一起,他也应该是热烈的、无畏的,或者无知的——不,他确实无畏,但也有被刻意压抑的情绪在里面。
年轻,却又经历了世故的、不能算作圆滑的成熟。
而他平常的言行和举止又无不透露出自己良好的家教。以前姜辞一直以为是他爸妈教的好,但听他一番话下来,虽然他提到自己的内容并不多,却足以让她明白,这都要归功于他妈妈。
她也总算触到了一点他身上的矛盾感的来源。
姜辞转头看他,“原来我们都有一个很差劲的爸爸。”
杨一诺用余光瞥她一眼,低头看着膝上盖着的书,嗓音不自觉低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和家人吵架又离家出走,怎么听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年纪大一点的人都喜欢说“你还小,你还年轻”,并不把因为年纪小而表现出来的不满当一回事。
那就当他还是小孩子吧,至少现在的他对杨焕炜的愤怒和厌恶是真实存在的。
姜辞听出他话里的紧绷着的一股气,摇摇头,语气不自觉软下来,“怎么会?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妈妈,我才是好羡慕你。家里明明有三个人,你爸爸却还在你失去妈妈的时候让你一个人承受和面对这些,你对他有怨气有意见也是完全正常的事。如果都这样了我还觉得你幼稚,你也太可怜了。”
杨一诺从来不喜欢听别人说可怜,不管是说他还是说别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那是对悲哀的怜悯,对不幸的同情,但也是高高在上,是事不关己。
可是这一瞬,他却觉得还有一些什么被以前的自己忽略了。
杨一诺偏头看她,“你在可怜我吗?”
姜辞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我也心疼你。”
胸膛里突然两下重重的撞击让杨一诺恍惚了一瞬。
可怜,也会是因为在意,所以心疼。
就像他听到她说的时候,也心疼她。
客厅明亮的灯光,让Sigrid的眼睛更显清澈,杨一诺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去。
明明没有任何一点点暧昧的话语,或是调情的氛围,但不知怎的,杨一诺却觉得身体热得不像话。
他垂下眼,可是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耳边还带点湿气、微微贴在脸上的头发,毛绒绒的家居服里一截纤长的脖颈上挂着的绳子,一个不落的全都进了他的脑海里。
和杨焕炜的不愉快,对父亲的怨怼瞬间都被挤到了脑后,从母亲杨茵去世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好像被扎了一个小洞,慢慢悠悠地跑出来后漂浮到了半空,一半想往上腾,一半想下去。
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想要紧紧地抱住她,想要将头埋进她的肩窝,也想要得到她的拥抱,想要被她安慰,甚至还想————
心脏砰砰跳动着,一下比上一下更强烈地在胸腔中运动,甚至撞得胸口都有些疼起来。
杨一诺阖上膝上的书,低声道:“……我也是。”
他的声音有些哑,姜辞没太听清,但是眼看着他脖子也有些红了起来,姜辞暗道不好,自己应该再给他一件外套,让美少年生病这罪过太大。
“不早了,先去睡觉吧,你穿的太少了。”她起身,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拿着他的杯子去厨房。
杨一诺视线跟着她的背影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直到她又拿着杯子出来挑眉看过来才站起身。
“喝一下这个,暖暖身体。”
一杯热牛奶,刚好能入口的温度,还有着一点甜味,看他尝了一口停下,姜辞解释,“我加了一点桂花蜂蜜。”
杨一诺几口喝完,被她拿走杯子赶去睡觉,“快去睡吧,别感冒了。”
“我身体很好。”
“身体好也可能会感冒。”
他执意不进房间,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姜辞洗完杯子,检查锁上的大门,关掉客厅的灯,最后走向卧室。
姜辞又看一眼客卧的小地铺,“真的不会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