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睡不着,”他微微勾唇,“就算勉强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梦里你总是很讨厌我。”
“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我还在昏迷,当时我就觉得,我真可怜,哪怕我死了,身边也没有人陪着我。”
“我母亲有自己的家庭,我父亲……他有心理疾病,和谁都不来往,我奶奶也不喜欢我,我没有任何亲人可以依靠。我本来还有你的,”他垂眸,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视线落在宋格非送她的手链上,“但是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陆悠梨沉默。
“我没有机会了是吗?”他抬起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现在只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了。”
“我记得高三你生日那天,早上,你过来问我题,然后告诉我说今天是你生日,可不可以祝你生日快乐。其实我前一天就知道了,而且写好了贺卡。”
“上了大学之后的每一年,快到你生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去找你,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但是……”温缙徒劳地笑笑,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但这抹笑意在她看来太刺眼了。
或许他不知道,年少时那些美好的回忆,在之后的五年时间中风干、磋磨成一根刺,横贯在她的心口,每当她反反复复回想起自己鼓起勇气向他索要一个答案,那根刺都会提醒她当初的自作多情。
从那之后她不再相信自己的直觉,不再相信暧昧,她开始害怕他,害怕每一个跟他有着相似感觉的人靠近自己,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她怕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她只相信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话,只有一个人明确告诉她,他喜欢她,她才会放下戒备,重新定位两个人的关系。
她承认自己很脆弱。不就是告白被拒绝了吗,不就是被他以“有女朋友”为理由拒绝了吗,不必放在心上,未来的人生还很长。
但她做不到。
无论这个女朋友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他动机恶劣的事实。没有女朋友还要撒谎骗他,又或者有女朋友还要跟她暧昧。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品行不端正的恶徒。
但她就是喜欢他,甚至在被他拒绝之后的五年里,还会时不时梦到他,跟他在梦里重温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又或者置身于当下,和他一起渡过那些她一人无力挣脱的困境。
她都觉得自己很可悲,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呢?而在之后的五年里,她居然一直都没有走出来。
温缙惊艳了她的年少时光,而在这之后她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可与之比拟的人。
散落的思绪渐渐汇拢,她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语气淡淡。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我?”
她本来不想问的,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知道答案,因为她太在意这个答案了,所以害怕他会用一些轻飘飘的话简单带过,“因为我那个时候还没那么喜欢你”,“因为我觉得我们未必能去同一所大学”,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觉得对不起她这五年来的煎熬。
她算什么呢?
手臂上的温度离开了,温缙松开手,语调轻松:“这个很重要吗?”
“不重要。”她发现自己对他的反应没有半点惊讶,她早该想到了,只有她一个人一直介意这件事,“但你至少要解释一下,那年你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我没有女朋友。”他很平静,“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会成为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这些话丝毫不能唤起她的感动:“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当时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真荒谬。
“为什么?”她忍不住讽刺,“因为你有亿万家产要继承,你家里的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对吗?”
温缙没有笑。
“你说对了一半,”他看着她,眼神里的柔光渐渐冷却,“在当时的我看来,如果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家里的人不会同意的。”
“因为是我配不上你。”
陆悠梨睁大眼睛。
“学校是一个很能掩盖阶级的地方,尤其是重点高中。我们穿着一样的校服,用成绩把自己打扮地光鲜亮丽,在高考面前,家境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他轻笑,“但是进入大学之后,阶级上的差异会越来越明显,大家所追逐的也不仅止于个人能力,还有更重要的,家庭背景。”
他说的是实话,她不会反驳,但她觉得他们之间远没有悬殊到需要用“阶级”这个词:“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背景,我爸妈都是普通人。”
“你所定义的普通,距离我也很遥远。”温缙平静地陈述,“我高中三年都在申请助学金。”
这件事她之前从来不知道。
“十岁那年我父亲因酒驾被双开,父母离婚,我跟父亲,母亲重新组建家庭,再也没管过我。上高中之前,我的学杂费都是自己挣的,我父亲天天酗酒,爷爷奶奶在老家,掏空了积蓄给我大伯治病,那段日子真的很难捱,但我熬过来了。”
“上了高中之后,老师们知道我的情况,帮我联系了资助人。我尽量小心不跟周围人透露家里的事,也因为成绩不错,受到很多追捧,所以我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跟大家没什么不同。”
他停了一会儿。
“但我知道学校只是我人生中很短的一段路,我还需要做更多,我喜欢你,我应该为我们两个创造更好的未来。我自己的梦想,还有对你的梦想,应该同时实现。我不能在我还身无分文,前途不明朗的时候,承担起对你的责任,我担心我能力不够。”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对的。”他简短地总结,“如果我当初答应了你,我一定会后悔。”
长久的沉寂。
“我不明白,也永远不会明白你的想法。”陆悠梨盯着他,“我从来不觉得你能力不够,我爸妈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他们一直把你当成别人家的孩子,让我把你当成榜样。”
“那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你的同学,”温缙笑笑,“如果我成了你男朋友,他们就不会只有这一种想法了。”
“也许吧。”这种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但这次她从容很多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第一次在认知上站得比他高,她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她只觉得悲伤,“但我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等其中一个人功成名就之后。你的梦想,只有你自己在执着,不用拿我当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