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染摇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今往后,你听到的每一个字,都不会是谎言。”
随后,百里染俯身,在季蔚白眉心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百里染退开半步,微微一笑:“我原以为,复国是毕生所求。可后来才明白,我要的从来不是东虞的疆土,而是这天下再无人如我一般,眼睁睁看着家国倾覆,却无能为力。”
百里染指尖轻轻描摹季蔚白的眉眼,像是要将这副面容刻进骨血。
“兄长,你知道吗?当年东虞灭亡时,朝中权贵仍在争权夺利,他们宁可国破,也不肯让中庸入仕,不肯分权于民。”
季蔚白呼吸一顿。
“我恨过,也想过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百里染垂眸,“可后来我遇见了你。”
掌心覆上季蔚白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生命。
“看着你为那些被欺压的中庸和坤泽奔走,看着你明知无用却仍一笔一笔记下《乾纲弊案录》,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不公执笔,还有人相信腐朽的朝堂可以改变,”百里染抬眼,目光灼灼,“东虞亡国不是因为没有明君,而是因为,这世道本就错了,所以我想,与其复一个旧国,不如建一个新朝。”
季蔚白眼眶发热:“你……”
“百姓经不起动乱了,”百里染轻声道,“西黍也好,东虞也罢,若能终结这世间的压迫,国号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就是你改国号为‘熙’的原因?”
“熙,光明也,我想试试,能不能,能不能建一个不一样的王朝,”百里染牵起季蔚白的手,轻道,“今后,熙国只有厘追,再无东虞太子百里染。”
“兄长,可否给我一次机会?”
新帝本该居于宫中,可厘追却日日往返于皇宫与季府之间。
朝臣们很快发现,新帝勤政,却总往宫外去。有御史谏言,说陛下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懈怠。
而厘追只是淡淡抬眼:“朕的家事,也是国事。”
众人噤声。
谁都知道,新帝的“家事”,指的是那位怀着龙嗣、却至今不肯入宫的季大人。
从周至口中得知这件事时,季蔚白眉眼一弯,轻笑出声。
咎由自取。
眼见季蔚白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行动也愈发不便。厘追便命人将府中门槛全部削平,地上铺满软毯,连台阶都改成了缓坡。
季蔚白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夜里,厘追照例来替季蔚白揉捏浮肿的小腿,力道恰到好处。季蔚白闭着眼,忽然开口:“宫里没有太医么?”
厘追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有,但不如我亲手放心。”
季蔚白不再说话。
片刻后,季蔚白感受到厘追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脚踝:“瘦了。”
“滚。”
季蔚白伸脚去踹,厘追却不急着躲避,反是急忙扶住季蔚白:“小心。兄长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待兄长生产完,我便跪在兄长床前凭兄长发落。
兄长若是不够解气,那就继续,一天,一月,一年,都好。”
厘追话里的意思季蔚白自是听明白了,下颌轻抬,季蔚白无视厘追:“没有以后。”
“兄长?”
厘追受伤地望着季蔚白。
“陛下,要出尔反尔么?”
厘追沉默片刻,缓缓起身。
“我答应过,等你生产后便放你走,兄长放心,我不会食言。”
说完,厘追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季蔚白怔了怔。
他本以为,厘追会像从前一样,强势地留下他,用尽手段逼他妥协。
可这一次,那人竟真的,放手了?
季蔚白胸口莫名发闷,索性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几日后,季蔚白正在院中散步,忽听府外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他蹙眉问道。
周至匆匆赶来,神色复杂:“主子,陛下,陛下下令,将《乾纲弊案录》中所有涉案权贵尽数抄家流放,并昭告天下,今后凡欺压中庸、坤泽者,罪加一等。”
“还有,”周至犹豫片刻,低声道,“陛下今日早朝时宣布,立您腹中胎儿为储君,无论男女,皆可承袭帝位。”
季蔚白瞳孔微缩。
这是要将他的孩子,永远绑在皇权之中?
似是知道季蔚白的反应,不多时,厘追便亲自前来“请罪”。
“这是何意?”季蔚白直接开口,压着怒意,“拿我的孩子当筹码?”
厘追未作言语便直接跪在季蔚白身前,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不是筹码,是承诺。”
“什么承诺?”
季蔚白手指轻叩桌面。
“我曾说过,要建一个不一样的王朝,而这个孩子,会是未来的帝王,也会是这世间第一个——真正平等的君主。”
“至于你,”厘追抬手,似乎想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你若想走,我不会拦你。
但至少,让我护你平安生产。”
季蔚白盯着他,忽而笑开: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