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门外,季蔚白便听见满堂欢声笑语。
近了,原是小满踮着脚往厘追头上插了支歪歪扭扭的木簪,惹得其他孩子咯咯直笑。
“厘哥哥真好看!”小满拍着手,绕着厘追转圈来回打量。
“就你会说。”
厘追刮了下小满的鼻子,余光忽瞥见季蔚白站在廊下正与管事交谈。
屋外白茫茫一片,而季蔚白神情凝重。
“你们先玩,”厘追将编到一半的如意结放在小满手心,起身时顺手取下头上的木簪,“我去去就回。”
刚走到廊柱旁,厘追便听见管事低声道:“……那药材商要价太高,说是龙骨砂和血灵芝难求,我看他们分明是想坐地起价,看准了我们急需这两味药材。”
闻言,季蔚白脸色亦不大好看。
之前置办平旦居收留落难的中庸坤泽已然花费了不少银两,加上医馆的开销……
“公子,况且,府里现银……”
现银不够,无疑是雪上加霜。
“兄长。”
厘追将二人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突然出声,吓得管事一哆嗦。
伸手将木簪戴在季蔚白发间,笑盈盈道:“小满送你的。”
季蔚白耳尖微红,却也没摘。
厘追见状心中愉悦,开口却盛满担忧:“兄长,是医馆那边出了问题么?”
“嗯,制药需要更换部分药材,但府中现银不足。”
“那何不再换一家呢?”
“这……”季蔚白看向远处的白色,“城中能买到的药材已然购进,但数量还远远不够。”
“罢了,此事容我再考虑一下。”
季蔚白挥退管事,抬手轻碰木簪,对厘追笑道:“不是说要带小满他们包饺子么?走吧。”
雪下得愈加的大,厘追与季蔚白出来时片状的雪花混着雨水纷纷落下。
撑起一把油纸伞,厘追大手一捞,环住季蔚白,目光交接时,弯眉笑道:“兄长离我近些,这样就不冷了。”
风雪簌簌钻进了衣领,厘追再将伞往季蔚白一方倾斜几度。
眼见季蔚白正要踩着脚凳登上马车,厘追倏地拉住他的袖口:“兄长且慢。”
手指向街角拐来的青篷马车,厘追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喜:“你瞧那车辕上挂着的药葫芦,穗子还是簇新的,许是刚入城的药材商。”
季蔚白循着厘追所指的方向眯眼望去。车轮碾过积雪时发出咯吱轻响,驾车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粗壮汉子,羊皮袄领口翻着灰扑扑的毛边。
厘追将伞撑到季蔚白头顶:“去看看?”
“这位公子可是要来买药?”汉子见二人走近,跳下车时故意跺得积雪飞溅,粗粝的嗓门惊飞枝上麻雀,“想要啥?都是鲜货哩。”
掀开车帘,汉子叉腰道:“随便看。”
转头望见厘追的瞬间,汉子顷刻僵了脊背,险些一个哆嗦。
昨夜他还被自家主上按在雪堆里练口音,此刻后脖颈还残留着冰碴子划出的红痕。
季蔚白看了一周,心下大喜,在药篓边沿轻叩:“那血灵芝和龙骨砂多少银钱?”
“都是五、五十两一斤。”
汉子结巴着竖起蒲扇大的手掌,瞥见厘追背在身后的手势,慌忙改口:“三……三十两!”
“上月市价还是八十两。”
季蔚白指尖拂过赤红砂粒,先前的药材商要价一百三十两,眼下这,竟只有零头。
汉子后槽牙咬得发酸,余光瞥见厘追碾碎在掌心的雪块,突然福至心灵:“实不相瞒,这批药原本的买家还没付订金就没了,这不是嫌晦气就只能低价出了。”
“咳咳。”
厘追突然呛了风似的咳嗽。
“既然如此,你看若是全部买下的话……”厘追笑吟吟地抬脚,碾着块碎石“恰好”踢中汉子小腿,“能否再让价呢?”
“能能能,当然能。”汉子忙不迭点头。
余光偷瞄了一眼厘追,恰对上一记冷眼。
完了。
季蔚白捏起砂粒对着光线照看时,汉子连忙蹭到厘追身侧:“主上还有何吩咐?”
“哼。”
半晌,季蔚白对汉子拱手,道:“可否同我去府中一趟,将银货结清?”
“啊?”
汉子一怔,脖颈处忽然感觉凉凉一片,忙回神应道,“自然自然。”
待交割完毕,汉子搬药匣的手指还在打颤。厘追送他出门时忽然往他怀里抛了块油纸包,热腾腾的甜香迎面而来。
“路上垫饥。”
是烤红薯。
汉子霎时两眼汪汪。
咬了口烫嘴的红薯,糖汁糊了满脸,汉子倒真像个为生计所迫的苦力:“多谢公子。”
滚烫的甜混着未褪的惊惧,倒逼出两滴货真价实的泪。
驾着马车走远,汉子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主上竟悄悄塞给他小半袋金叶子,够买来年真正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