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后院里的梅枝上覆了薄薄一层雪。
季蔚白望着铜镜里重叠的红色衣衫,厘追正环着他为他系上玄色腰封。
“冲喜须着正红,”厘追低头为他整理着袖口,睫毛在微光里投下青灰的影,“知晓兄长不喜欢艳色,只好委屈哥哥暂且忍半日。”
正要开口,前院忽然传来喜乐声。厘追后退半步,将手中盖头交予季蔚白,温声道:“该迎轿了,烦请兄长为我盖上盖头。”
厘追嫁与他,祖母未曾反对,是季蔚白不曾想到的。
与一个中庸行冲喜之举,真正委屈的终是自小养在季家的厘追。
府中内外挂上了红绸,却无半分喜庆之意。没有宾客盈门,只有几个家仆抬着空轿绕府三圈。
事了,季蔚白握着红绸一端,听见一侧厘追轻声道:“祖母喜花,回头可折几支腊梅供奉在祖母榻前。”
季蔚白心中微暖:“你有心了。”
跨火盆时,火舌忽然窜高半尺,季蔚白见状连忙拉住厘追手腕:“小心!罢了,省了吧。”
“不必,”厘追轻轻摇头,“我小心一些便是。”
季蔚白顿了顿,牵住厘追:“好。”
堂上只坐着季何氏一人,二人相携走来时,季何氏双手正紧紧按着扶手。
季蔚白听见祖母在喜乐的间隙里咳嗽,心中一紧。再看其面色似乎较往日多了几分血色,心情愈加烦闷。
红绸另一端似在微微抖动,季蔚白即将上前时厘追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一拜天地——”
季蔚白微微侧首,见厘追双手交叠,恭敬俯身,红绸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盖头垂下的流苏摇晃着,隐约可见其下抿紧的唇。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季蔚白转身,与厘追相对而立。厘追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季蔚白的动作,姿态恭顺,毫无错处。
红绸垂落,盖头下,厘追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药膏覆盖的腺体若隐若现。季蔚白眸光微动,却终究只是垂眸,与他一同俯身。
礼毕,季蔚白扶着祖母回房歇息,厘追则被喜婆引至新房。
屋内红烛高照,合卺酒早已备好,酒盏旁摆着一碟蜜饯。
挥退了众人,厘追取下盖头,行至桌旁。
方碰到杯盏,门外一阵骚动,不一会,季蔚白推门走了进来。
烛光下,厘追微微抬眸:“兄长。”
“嗯,祖母已经歇下了。”
环视一周,唯有桌上的蜜饯糕点可以缓解一二腹中饥饿,厘追又在一旁望着自己,季蔚白低咳一声:“饿了吧,有什么想吃的么?”
厘追温顺道:“想吃兄长做的面。”
“那你随我去小厨房吧。”
屋外风雪未止,厘追落后季蔚白几步,踩着他的影子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季蔚白回头看过去,厘追恰好心有所感也望了过来,眸中的认真还未消散。
“你呀。”
季蔚白弯唇一笑,却未言语,步子随之缓了下来。
厘追见状立即跟上季蔚白,伸手抓住了季蔚白的一截衣袖,忽见季蔚白腕处皮肤白皙,与喜服形成鲜明对比。
愣神的工夫,半截衣袖从手中划走,厘追忙道:
“兄长,等等我。”
是夜,红烛高照。
烛火闪动,给二人面容度了一层暖色。
厘追倾身斟了一杯酒,推至季蔚白身前:
“兄长,这酒是城南的梅子酿,你且尝尝。”
“梅子酿?”
季蔚白端酒在鼻前轻嗅,浓烈的梅香顿时弥漫开来,还未饮下,却好似已经醉了。
后颈不合时宜微微发烫,季蔚白不忍辜负厘追心意,仰头将之一口饮下。
梅香在舌尖散开,唇齿间缠绕着丝丝甜意。
热意更甚,季蔚白微微扯开衣襟,狐疑道:“这真的是梅子酿么?为何这般醉人?”
“自然。”
“这,”季蔚白忽然凑向厘追颈间,没注意到厘追僵硬的神色,半晌,季蔚白直起身,恍若自言自语,“酒里的味道和你的很像。”
不疑有他,季蔚白起身再斟满两杯:“既是合卺酒,该共饮才是。不过……”
右臂交缠,季蔚白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人,轻笑:“阿追伤未愈,不宜饮酒,我来便好。”
酒液入喉,季蔚白眼尾泛起薄红。
厘追连忙扶季蔚白坐下:“灶上还煨着粥,兄长可要……”
厘追话还未说完,尾音便湮没在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叩门声中,周至在房外隐含哭腔喊道:
“公子,老夫人……去了。”
“祖母?”
霎时,酒盏坠地碎裂发出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