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部郡只是一个文官?”只要郡守做事不至于太出格,监察也大多只是挂个名头而已。都没什么具体的日常职司。这一无权,二无兵,能做什么?
“我原也这样想……”百里恭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我现在还担心着另一件事。”
“先生是指?”
百里恭道:“林小公子死了。”
他好像只是重新说了一遍事实,但常定却浑身一震,明白过来:“是,一直以来都只说孩子失踪,今日怎么却当场害了林小公子的性命?”
“要么,林小公子的事和其他孩子失踪的事,并不是同一件案子。”百里恭道,“要么,犯案的人,不管他原本是想做什么,想怎么做,现在都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那那些失踪的孩子们,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也就都很危险了。”常定道,“而且,南黎王小世子要是找不回来……”
百里恭叹气。小世子要是找不回来,依南黎王那任性疾情的性子,只怕黎夏两族的关系,就要有大麻烦了。
他沉吟片刻,再次开口,道:“我有几件紧要事,想用几个人。隐曹在牂柯,有多少人我能用?”
常定回道:“除了有固定职司在身,动不了的,还有三十七人。若是紧要事,有十七人绝对可靠。但其中若是十分堪用的,恐怕只得七个。”
“七人,也尽够了。”百里恭又有片刻沉思,两指相并,轻轻敲了敲桌面,然后道,“不要透露我的身份,不要告诉他们我的行踪,让他们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自己想法子,来见我。”
常定应着去了。
百里恭拿起手边的《南黎风物志》翻了翻,到底看不进去。想了想,起身去了旁边的房间。
房间没有点灯。十四日夜将满的上弦月,从窗户洒进来,已经足够视物。
常安坐在窗台上,看着手里的一段枯木。
这段枯木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也不知是自然成的,还是有人扳折成的,两旁各有一个短桠,像两只手,这就让整段枯木看起来成了一个滑稽的人形。
他和“小肚子”在桃树下的泥土中刚发现它的时候,都觉得它长得好好笑,捧着肚子笑了半天,把他肚子都笑痛了。
其实“小肚子”也想要这个枯木人儿的,常安看得出来。但是,他说常安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客人,他的课业先生教的书上说,有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客人,要高兴,要给客人好东西。
“小肚子”的课业先生话肯定没教对。不是所有的先生都有丞相那样的学问的。但,道理是没教错的。
“小肚子”也学得很好。
虽然原话不是那么说的,但道理学得很好……
想着想着,常安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就又模糊了。
这时,门响了一下。
来不及躲回榻上去了,常安只能赶紧擦了擦眼睛,转头一看来人,有点愕然,但是心里又安稳了些:“先生。”他说。
“就猜着你没睡。”百里恭把灯放到一旁桌上,走过去。“装睡哄你兄长。”
将军常定其实也有个聪明的脑子。只是他一个武将,容易看得清事,也不难看得清人,只在情感方面却无论如何都……略钝些。
“我睡不着。”这是解释“没睡”。
“可兄长职事在身,不能老让他陪着我。”这是解释“装睡”。
小孩儿可怜兮兮又自作坚强。
百里恭拉了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问:“怕么?”
常安想了想,摇头:“不怕。常安记得先生说过,邪不能压正,恶不能胜善。坏人都很狡猾,穷凶极恶,如果好人怕了,坏人就会赢。但只要我们不怕,我们能比他更聪明,更厉害,然后打败他。”
百里恭微笑:“好,记着这个。但是,也要记着,不能硬碰硬。在你变得更强大能打败他之前,要注意安全。”
常安乖乖应了。
百里恭欣慰地点头。又道:“你要是还睡不着,不如就跟我说说,今日你在那棵桃树顶上,看到了什么?”
“好。”常安答应着,这时才猛然记起一件事,“哎呀!我给忘了!先生,我还没有摘到那片叶子!”
更交三鼓的时候,百里恭提着一盏灯,重新站在了那棵桃树下。
这么个全郡守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时候,他要半夜三更来看这棵树,可费了他一番功夫。
幸好他从常安那里临时借走了那只林蜃,帮了他不少忙。
现在的问题是,他真要爬这棵树么?
百里恭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打小时候起学的就是最正统的君子六艺。当然,稍大些了他也开始博学杂收,诸子百家无不涉猎。但不管是正统的君子六艺还是驳杂的诸子百家,都没有哪一门学问包括爬树。
百里恭这辈子都没有爬过一棵树。
百里恭正自为难,玄犼忽然从他的心海中抬头。
警戒地抬头。
有旁人?
百里恭转头,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穿过浓雾无声地走近,在数步之外单膝跪下:“隐三五见过先生。”
所以这就是隐曹七人中的第一个人了。
百里恭点点头:“三五,你动作倒快。”他又转回头,仰头看向那棵树,问,“除了追踪之术,你还有别的长处么?比如,轻身之术怎么样?”
隐三五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听他又继续问了:“或者,爬树在不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