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落下来那一刻,许宁没感到疼痛,好像自己沉在很深很深的水底。
耳边传来模糊的声响,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水面上传来的回声。
“许先生!呼吸!”
“肾上腺素准备!”
“继续按压!不要停!”
这些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意识里,却激不起任何反应。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已经脱离了那具正被医生们拼命抢救的躯壳。
最清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是谁的声音?好熟悉,那声音一遍遍重复着:“阿无,看着我...阿无...”
许宁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他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一半想要沉入更深的黑暗里安眠,另一半却被这个声音死死拽着,不肯放手。
“血压太低了!”
“准备除颤!”
金属电极贴上胸膛的冰凉触感让他微微一颤。在意识的最深处,他听见那声音近乎哀求的低语:
“你说过要陪小舟过生日的……”
“你说过……要等我……”
这些话像细小的光点,在无边的黑暗中明明灭灭。许宁想起来了,他确实答应过的。答应要看着小舟长大,答应要……一直陪着那个人好好活着。
那个人是谁?好像是个男人。
是姓余……是谁来着?好像是小舟的哥哥。
是……余意洲……是余意洲!
“有心跳了!”
“快快快,保暖措施!”
嘈杂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许宁感觉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拽回身体。刺骨的寒冷瞬间席卷全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凉的池水从口鼻中涌出。
在陷入温暖的黑暗前,他最后听到的,是余意洲失控的哽咽:“阿无……阿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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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2号,解释呢?”张斌的教鞭在脚边响起,许宁回过神,他刚才总觉得有谁在叫自己的小名,他看了看张斌手里的鞭子,黑色的木头被磨的发亮,与张斌手指上的金戒指互相抵着。
“是一个常见的物理现象,电荷之间……”教鞭又一次落在背上,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象的那么疼。
张斌收起了笑容:“不是用物理的说法解释,我们这是生理课。”
许宁紧了紧手,他总觉的自己忘了什么,他抬起头,望着其他四十个穿着白色囚服的人,他们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无神的,“异性相吸符合自然规律,同性相斥……同性相斥。”
许宁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却始终挤不出张斌想要的答案。张斌没有扬起教鞭,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攥住许宁囚服的两条吊带,像拖一具尸体般将他拽向门口。粗糙的水泥地磨蹭着许宁的背脊,留下一道泛红的擦痕。
“看来1172号还是学不会当个好孩子。”张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嘴角扭曲地咧开,露出一个近乎愉悦的弧度,“没关系,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帮你们改掉这些坏毛病。”
两个穿制服的人架起许宁,像搬运货物一样拖着他穿过走廊。刺眼的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在许宁裸露的腹部,皮肤被晒得发烫,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内脏。
许宁的意识浮浮沉沉,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扔进了一个漆黑的密闭空间。黑暗浓稠得几乎有了重量,压得他呼吸困难。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头顶却猛地撞上坚硬的金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空间矮得令人窒息。
许宁跪着往前爬了两步,突然,脖颈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紧接着是骤然收紧的剧痛!他的喉咙被勒得咯咯作响,手指本能地抓向颈间,却只摸到一条粗糙的铁链—— 一条拴狗用的铁链。
他的指尖颤抖着向四周摸索,铁栏杆冰冷而狭窄,每一根都像是精心计算过尺寸,恰好将他困成一个屈辱的姿势。铁锈味混着潮湿的霉味灌入鼻腔,许宁这才意识到——是狗笼。
关狗的狗笼,用来关活人。这就是——教导。
许宁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没有饭,没有水,索性这样也不用上厕所,不然许宁可能就只有拉身上。出来那天,是个晚上,晚风呼呼的吹着,出来后许宁竟觉得有些冷。
“秋天了吗?”
回答他的是夜风的静谧,没有人说话,簇簇的脚步声在许宁耳边炸起。
“1172号,惩罚结束,知错了吗?”是张斌。
许宁很想问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嘴好像张不来,最后竟然自己竟然听到了自己在说:“1172知道错了。”
张斌又把嘴咧开笑了。“乖孩子,去睡吧,明天好好上课。”
大通铺房间里弥漫着汗液与霉味混合的浊气。四十多具躯体整齐地排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具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天花板四周的监控摄像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眼睛。
许宁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薄毯下的身体仍在细微地发抖。他盯着头顶那盏永不熄灭的应急灯,昏黄的光晕在视线里扭曲变形,渐渐幻化成记忆里某个模糊的面容——那个在黑暗中一遍遍呼唤“阿无”的男人。
“余……意洲?……”
这是谁来着,好熟悉。哥哥为什么没来看自己,爸妈呢?
自己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