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我再问你一遍——”李达坤的声音沉了几分,“3月18号晚上7点到次日凌晨1点,你有没有去过庄萍家?”
“没有,我一直在家写作业。”庄泽垂着眼,语气淡得像在背书。
李达坤微微眯起眼,随即轻嗤一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念起来:“在旷野中漫步,与那些小生命猝不及防地相遇,让人感受到勃勃生机,就像漫长无波的生活传来了真实的回响。”
他抬头看向庄泽:“怎么样?耳熟吗?”
庄泽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愠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你在观鸟会活动中说的原话吗?”李达坤冷笑,“你的这番话可让领队记忆犹新呢?”
“怎么,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面的时钟发出嗒嗒的声响。
“你亲手为鸟搭巢,捐款守护它们的栖息地,可对自己的亲人,却没有一丝怜悯。”李达坤缓缓俯身,“告诉我,为什么?”
庄泽的指尖微微一动,眼神沉了下去,嗓音沙哑,却还是固执地咬住那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
李达坤手掌一翻,啪地一声把照片甩到桌上——画面里是一片水杉林,两根粗枝间一个木质巢箱清晰得近乎刺目。
“大山雀,杂食党,吃虫子,也吃植物的种子和果实,喜欢在树洞中筑巢,也能适应城市环境的建筑缝隙和人工鸟窝。”
“拜你所赐,这几天,我们刑警队翻遍了方圆三公里所有的鸟窝。”李达坤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不过你可以放心,没有一只小鸟受到伤害。”李达坤说着,把手里的报告丢到桌上。
“鲁米诺试剂还原出凶器表面残存的血迹,与庄萍的DNA匹配。通过氰基丙烯酸酯熏显,在刀柄上发现了你的指纹。”
他又俯身靠近,一字一顿:“你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藏凶地,但谁能想到,一片落在空调外机缝隙里的羽毛会是解开这个谜局的钥匙呢?”
“你什么都不在乎,但暴露你的偏偏是「爱」!”
审讯室的灯光映着庄泽的脸,他面色苍白如纸,某些遥远的东西在他眼前浮现——
小时候,爸爸教他认鸟,乌鸫眼圈是黄色的,叫声像笛音,八哥头上有呆毛,还会学人说话。那时候,他觉得爸爸什么都知道,他只要睁大眼睛,就能从世界里读出答案。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越来越忙,他就一个人看鸟——
郊外山坡,云雀逆风盘旋,湖畔碧波,翠鸟掠过水面,街角屋檐,燕子久久不肯离去,还有每天清早走在院子里,那一声声清脆的“Pica pica”……
李达坤:“你的消费记录显示,你已经很久没去庄萍家吃饭了,直到你发现,有只珠颈斑鸠在她家的空调外机上搭了巢——”
回忆倏地断裂,庄泽缓缓抬起头,眼神冷了下来。
“维修工告诉庄萍,空调外机边堆杂物会影响散热,于是她把阳台的杂物清走了。”
“包括那只鸟巢。”李达坤压低声音。
“你们之间也许积怨已久,而这件事,成了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情绪失控,冲进厨房,抓起料理刀,从背后刺了她一刀。她转过身后,你又在慌乱中连补两刀。”
审讯室再次沉入死寂。
庄泽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称得上是嘲弄的弧度:“……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我承认,第一刀是冲动。”他低声笑了笑,嗓音轻得像在讲一则遥远的故事,“但你知道吗?她被我刺中后,忽然转过头来——”
“她平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一下子全没了。她没了怨气,没了火气,剩下的,只有慌乱和恐惧。”
庄泽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声音带着近乎炽热的颤意:“就在那个瞬间,我犹豫了,我发现人逼近绝望时,竟和鸟一样,脆弱……”
“可是……”庄泽微微偏头,眼底一暗,“她总归不是真正的弱者,她总说自己是受害者,其实却精得很,知道怎么逼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她的脆弱是假的,她只是在利用那一瞬的‘软弱’,来骗我,还是被我看穿了。”
玻璃后面的观察室里,罗乐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第一次参与真正意义上的审讯,却听见了这样一段颠倒黑白、偏执病态的自白。
“他不是在交代,”身边一位刑警咬着牙低声骂道,“是在为他的扭曲找借口。”
“李警官,”庄泽语气缓慢,像想起什么细节般补充道,“还有一点……你说错了。”
”她毁掉的,不是珠颈斑鸠的巢……”
“那个巢是夜鹰的,它们喜欢黑夜,擅长隐藏,从来不引人注目。”
“就像我一样。”
庄泽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意味:“可惜,最后还是被你们抓住了。”
李达坤走到庄泽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庄泽,对鸟的善意暴露了你。”
“但也正是这点善意救了你,让你还能保留一点人性,还能被审判,而不是彻底堕入黑暗。”
“还有…….你不是夜鹰,你也不会像夜鹰,夜鹰栖在自由的荒野。”
“而你——”李达坤缓缓地俯下身,盯着庄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能待在笼子里。”
*
又忙了几日,给检察院递完材料,这个案子才算告一段落。
苗川端着杯咖啡晃进办公室,刚好看见李达坤从局长办公室回来,立刻凑过去问:“头儿,方局怎么夸咱们的?一个多星期破案,全队上阵掏遍方圆几公里的鸟窝,够神了吧。”
“夸什么?”李达坤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们在探讨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