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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晏直到中午才睁开松醒的眼睛,看到床边站了一个人。
时浅正准备打招呼,明晏一个翻身,嫌弃地嘀咕道:“撞鬼了。”
时浅憋着笑,不说话。
片刻,明晏坐起,游离的神智陡然一清,一脸震惊地转过头来。
时浅一身黑色劲衣,左耳上戴着修罗场标志性的红风莲耳坠,翻掌将一枚银鸦令递给他看,微笑行礼:“公子好,我叫时浅,奉教王的命令,从今天开始负责保护您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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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雪,天色阴沉。
明晏起了床,从案上拿起银针挑了些烟丝在绿翡翠烟斗里,又取了火折子点上,幽幽吸了一口,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时浅乖巧地回答:“昨天冒犯公子,教王让我过来赔罪。”
明晏瞪着他:“说人话。”
时浅冲他眨着眼睛:“太子明年就要大婚了,你们还那样公然出双入对多不好,教王让我来盯着你,别惹事。”
明晏一身青衫,手里的绿翡翠烟斗沁着雾丝,白烟笼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慢步走到院中的白梅树下,很快雪覆满了肩头。
时浅紧跟着他,这个白梅树下的病公子,眉眼间有种动人心魄的妖美,和昨天踹他的疯酒鬼判若两人,反倒和记忆里那个颤抖的少年叠起了重影。
雪似乎又下大了一些。
长久的沉默,长久到仿佛又走过了一次九年。
烟斗在手背上轻轻一敲,烟灰簌簌落下,明晏主动打破了沉默,问出同样的话:“我记得直到最后你也没有认罪,当年那般宁死不屈,怎么到头来还是折腰损节,当了别人的走狗呢?”
时浅看着他:“我命如草芥,能怎么办?”
明晏微微合眼:“确实,你一条贱命,除了摇尾乞怜,什么也做不了。”
时浅并不理会他的挖苦,轻声道:“你变了,十四岁单枪匹马救我的少年英雄,如今变得不人不鬼了。”
明晏扭头给了他一脚。
这一脚踹得轻飘飘,时浅也躲得轻飘飘。
两人默契地互换了一下眼神,时浅笑了起来:“还是那个味,本尊无疑。”
明晏冷哼一声:“小时候像病猫一样,怎么现在长成了一双桃花眼?我早说了你不像时磐,倒像是外面乱搞的。”
时浅垂眸,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你又是怎么和太子搅合上的?”
明晏握着烟斗的手似有一瞬间的颤抖。
他在这九年的大起大落中早已尝过了人情冷暖,经历过地狱般的苦难,骄傲,梦想,颜面都已经全部放下,到如今他放浪形骸醉生梦死,也没什么不好。
半晌,明晏挤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还打听过我的事?”
“还用打听吗?”时浅抿抿嘴,“你们那点桃色绯闻,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
明晏用烟斗抵住时浅的下巴,眼里隐约带着失望:“你怎么有脸来见我?你身上也流着一半太曦的血,午夜梦回的时候,听得见那五万人的哭泣吗?”
时浅被烫得往后一缩:“我有什么错?”
“你没错?”明晏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承了高韵的血脉,你就是罪人。”
时浅面无表情:“我除了命还活着,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明晏咬牙开口:“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救你。”
时浅的嘴角慢慢溢出冷意,似乎已经从那场噩梦中挣脱出来,淡道:“你恨我有用吗?那年我才十一岁,我是能左右战局、还是能把持朝堂?当年万流不过五万兵马,是太曦软弱不敢反抗!你该恨太曦,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自己不争气,你才会沦落成质子。”
明晏呼吸一滞,目光定在了时浅的眼睛上。
时浅抬着眸,第一次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和他说话:“我说过算不了国运,但九年前太曦的情况真的需要算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当年国库中空,正德帝发不出军饷,边陲拥兵自重根本不服他,他不敢出战,只能求和,但你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为何选你?因为皇后也想借此事揽一波人心,她有两个儿子,她选择牺牲幼子去巩固长子的太子之位,是他们各有所图,你才会沦为质子。”
明晏的眼眸深不见底,一口白烟吐在他脸上:“大言不惭,口气这么大,但是你好像也没能得意吧?高韵忠心耿耿,结果就给儿子谋了那么一条烂路?修罗场的日子不好过吧?”
时浅被烟味呛的咳嗽,无奈一笑:“好哥哥,你再怎么样这些年过得比我强。”
明晏鄙夷地看着他:“谁是你好哥哥?”
时浅一眨不眨地看他:“好哥哥,别恨我了。”
明晏忽然大笑:“他们把你驯服的很听话,若是换成当年,昨天那一撞就该换成一刀了吧?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时浅抿嘴一笑:“眼睛没影响……只是算不出来什么东西了,普通人挺好。”
“真可惜。”明晏苍白的面容上倏然浮现出一丝病气,又轻咳了起来,“你说我命中多病,如今已经一语成谶,你还说我死的早,多半也不会错了。”
青衣沐浴着白雪,显得格外憔悴,这个人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罂粟花,危险又美丽。
时浅认真道:“都说了是骗你的。”
“呵呵。”明晏转身回屋,边走边道,“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自己心里有数。”
时浅认真观察着对方,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迷香味,而现在明晏的瞳孔都微微涣散开了,那确实是梦华散成瘾的后遗症。
怎么回事……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在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