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脱下自己的红袄外氅随意地裹住时浅,对侯青吩咐道:“抱到马车上去吧,别着凉了。”
侯青心头不爽,嘴里还得恭敬地接话:“娘娘心善,卑职这就照办。”
容妃只是笑了笑,她在风中眺向前路,静了半刻才温声提醒:“侯青,你年纪不小了,别总为难孩子。”
侯青跪在地上,寒风直往衣领里挤,侧头看向时浅,心中“呸”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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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浅裹着红氅,冷得发抖。
马车里钻进了一个陌生人,和侯青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束,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张字条,用命令的口气对他道:“背下来,明天教王问你什么,你都要按照上面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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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教王从宫中回来,这才得了空让人带时浅过来。
太阴殿恢宏壮丽,白玉砖石的御道直铺到大殿门口,双排各点十八盏华丽宫灯,天幕间盘旋着数不清的黑鸦,旁边是统一黑衣、腰佩长刀的侍卫。
时浅被人带进了大殿,琉璃瓦折射着绚烂的光泽,玉座上的老者身着狮兽盘云纹的朝服,胸口绣着一朵艳丽的红色莲花,右手拇指上带着一枚黄翡扳指。
满殿无人胆敢抬首直视。
教王的肩头停着一只黑鸦,这畜生养得滚圆,一双赤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下方的人。
建成帝身边的小太监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教王,皇上说此人既是教王从太曦救出,那就交由教王处置,不必再回去禀告了。”
教王手里端着饵料,逗着黑鸦,答道:“也好,劳烦公公了。”
小太监退到后方,抬着眼皮看戏。
“抬起头来。”教王微笑起来,语气倒是温和,“让我瞧瞧你长什么样。”
时浅在马车里冻了一晚上,整个脸苍白如死,身体更是僵硬得不会行礼。
教王认真看着他身上穿的红色棉氅,见他可怜,越发慈祥:“十一岁了吧?你年纪小,这一趟没少吃苦,但现在跟我回了万流,那些事情就算彻底过去了。”
时浅还没回话,教王身边的左护法忽然问他:“我听说你在太曦得了一个神算的美名,慕名而来的访客人山人海,据说是一门绝学,叫什么……天卦问命,可能展示展示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满殿窃窃私语。
时浅回忆昨晚的字条,点了一下头。
有人为他拿来了蓍草、龟甲和星盘,时浅其实用不上这些东西,但他仍是面色从容的占卦,片刻后磕头:“慈父怜悯,天佑万流,国祚绵长!”
教王满意地笑了一下,大殿里的其他人也跟着露出欣慰的笑。
时浅目光微沉——明晏说得没错,神算之力对教王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话必须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才能鼓舞人心!
然而右护法上前一步,提醒:“教王,此次高韵固然有功,但他是时磐的儿子,时磐杀了我们不少人,教王若是轻易放过他,岂不是寒了随军出征五万战士的心?”
时浅原本垂首不动,听到这一声,抬起头来。
教王顿了顿:“但我毕竟救了他,先救再杀有违仁义。”
殿内气氛紧张,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是那只黑鸦低低叫了两声。
左护法上前,折中地给教王提了建议:“教王,我教素有修罗场培训亲卫,此子既是时磐的儿子,想必武学功底应当不差,不如让他一起进去,若有朝一日能脱颖而出,也不负教王苦心救他一命。”
教王闭目沉思,半晌才睁开眼,对时浅解释道:“我教以‘圣’为名,百年前因救太祖皇帝有功,太祖厚爱,封我教为万流国教,奉天地海三尊,日月星三神,以红风莲为教花图腾,立云洲大罗天宫为总坛,修罗场则是我教培养人才的地方,分六大训场,天道场镇守帝都,人道场遍布万流九洲,协同各洲藩王,再往下的统称下四场,能者生,庸者死,你愿不愿意?”
时浅沉默寡言,他忽然感觉这一幕和养心堂如出一辙。
一手遮天的教王一样重颜面,他也需要旁人搭好台阶给自己下。
时浅没有资格拒绝,便点了点头。
殿内静了片刻,教王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淡漠的神色,侧头看了看右护法:“带下去吧。”
时浅再次磕头谢恩,他想像上次那样逼自己泪如雨下,抬头才发现一滴眼泪也无法再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