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喧嚣如退潮般散去。谢明夷纤细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留下一句【好戏散场】身影便如夜雾般消散在数据流中。
她离去的瞬间,满屏的弹幕突然炸开绚丽的烟花特效,五彩斑斓的光点在虚拟空间里肆意绽放,将空荡的直播间映照得如同节庆的夜空。
隋漠盯着骤然暗下的界面,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沿。他眼底浮起几分倦意,却掩不住瞳孔深处跳动的数据流光。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这片静谧的梦境海洋。空荡的直播间里,未散的热度仍在服务器深处微微震颤,像一杯见底的龙井,茶香袅袅,余韵悠长。
灯火渐熄,主角翩然离场,却留下无数观众在深夜的数据迷宫中躁动不安。这倒显出各色社交平台的众生相来——
某乎上的考据狂们正疯狂罗列拍卖会的每件珍玩,从商周青铜到唐宋书画,详述其流传脉络与市场价值。
有人甚至扒出某件汝窑天青釉的历代收藏者名单,将背后资本的血缘谱系画成错综复杂的树状图,活像在演绎一部跨越千年的权谋大戏。
而在某书上则铺陈开一幅艺术史的长卷。他们用精致的九宫格图片解析洛可可风格的演变,用优美的小作文讲述某个欧洲古老家族的兴衰传奇。
评论区里,有人感叹"这才是真正的old money",也有人调侃"建议直接拍成《唐顿庄园》续集"。
然而无论何处,话题终将绕回那音符上的传奇——"世界为我而歌"。
她是谁?
这问题在数据海洋中激起无数涟漪,却始终得不到确切的回响。人们只知道,那是一位年轻女子——
三日前如流星般划过音符与梦渊语音厅的夜空,在主播漠水的直播间挥洒百万金雨。
她现居海外,华国语说得优雅流利,身旁总伴着一位女管家。奥德赛利拍卖行的顶级包厢里,她的席位永远虚位以待,仿佛整个世界的财富都在她指尖为她歌唱。
寥寥数笔的轮廓,反而点燃了人性深处最原始的窥探欲。那痒意如同猫爪轻挠心尖,越是不得其解,越叫人辗转难眠。
于是各色人等蜂拥而至——贪婪者眼中闪烁着金币的倒影,庸俗者伸长了脖颈只为满足无聊的好奇,而少数知情者则沉默不语,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潮。
她就这样站在谜团的中心,任由外界喧嚣,始终保持着云雾般的姿态。世人皆知金钱能使鬼推磨,却不知当财富积累到某种境界时,连真相都能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在虚实之间摇曳生姿。那些试图窥探的目光,最终都如同触碰海市蜃楼,只能抓住一把虚无的流沙。
霍云霆的指节在阳台的铁艺栏杆上敲出一段无意识的节奏,与远处街道的喧嚣形成奇妙的复调。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恍若又置身奥德赛利拍卖厅——水晶吊灯折射的万千光斑里,少女的侧脸如珍珠掠过水面,泛起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
这场与谢明夷的相遇像枚生锈的钉,突然楔进记忆的裂缝,震落二十年积尘。彼时谢茵握着他的手在钢琴键上寻找和弦,疗养院的梧桐叶在窗外沙沙作响。
"这双耳朵是你的馈赠,"她说话时睫毛在晨光中颤动,"终有一天你会感谢这份天赋。"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继母刻意放轻却依然扭曲的脚步声。
楼下警笛撕开夜幕,霍云霆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收集的所谓真相,不过是谢茵生命乐章中散落的几个休止符。那个能读懂他所有不协和音的女人,最终连自己的生命终章都没能写完。
夜风裹挟着凉意掠过面颊,他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栏杆。金属上残留的体温转瞬消散,如同记忆中那些关于谢茵的潮湿片段——
她病服袖口沾染的红,床头永远翻到同一页的《恶之花》,还有那个暴雨夜后再未响起的大提琴声。
半月前那场席卷全球资本市场的股权变更,就像热带气旋与冷气旋不经意间的擦肩而过造就了龙卷风横扫整个财经头条。
霍云霆站在交易大厅的玻璃幕墙后,冷眼旁观那些精心设计的公告——不过是华尔街永不停歇的轮盘赌中,又一枚被随意抛掷的筹码。直到他的目光掠过晨报某个角落,Vannia Terrence这个名字像一记弱音踏板,突然踩进他平稳的心律。
订下飞往K国头等舱时,连助理都诧异于这个临时起意的行程。或许是为追寻谢茵留在旧公寓的那缕薰衣草香,又或许只是想看看,那个继承了她生命绵延的少女,是否也继承了那双能看穿灵魂的眼睛。
当丹尼斯晃着烫金邀请函问他要不要同往奥德赛利时,霍云霆凝视着请柬上浮雕的家族徽章——与谢茵遗物中那本《荒原》扉页的印记完美重合。羊皮纸摩擦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血管中沉睡多年的某个频率,正随着记忆的潮汐缓缓苏醒。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在习以为常的脚步声里听到了神明涉足人间的声音。祂淌过时光的河,穿越荒芜的原野,跨过生与死,来到了我的世界。
众生的哀嚎,恶鬼的尖啸,神佛的悲泣。
祂路过人间的脚步冷漠,轻盈,毫不停留。
霍云霆的耳畔骤然陷入真空般的寂静。
世界在视网膜上坍缩成模糊的色块,唯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搏动的心脏,将滚烫的血液泵向每一条末梢神经。鼓膜随着脉搏剧烈震颤,耳道里灌满血液奔流的轰鸣——那声音如此猖獗,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血管里践踏厮杀。
他下意识攥紧胸前的西装面料,昂贵的羊绒在指间扭曲变形。
看着她从身边离去,黑色的裙摆在红色地毯上迤逦而过,华丽礼服裸_露的背脊像月下的雪坡泛着温润的白,就在那里安静且肆意妄为地美丽着。被保镖簇拥着离去时,她隔着芸芸众生向他投来的惊鸿一瞥,那双眼睛像幽密绿林罅隙里清淡冷冽的月光,人类在窥视到它的那一瞬间都会被震撼愣在原地。
她移开视线毫不在意地离去。
他猛然回神,急步想要追上前去,却被两名保镖横臂拦下。
身后传来丹尼斯关切的询问:"怎么了?"
他怔了怔,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摇头:"没事。"
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目光渐渐黯淡。追上去又能如何呢?难道要说"我认识你的母亲,知晓你的姓名"?
可对方眼中的自己,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珍藏的记忆。
"她……怎么样?"谢爵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余。法鲁利斯·泰伦斯将她视若珍宝,十八年来护得滴水不漏,又怎会让她有半分不好?
"很好。"霍云霆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不过,她今天这一出手,势必会引起各方注意——不仅是谢家,华国上层也会盯上她。殷后母戊鼎牵扯太深,沾上的人没几个能全身而退。"他顿了顿,语气微沉,"两个月后是你祖母的忌日,泰伦斯和她……应该都会到场。"
手机那头的声音刚落,谢爵的指节骤然收紧,眼底戾意翻涌。谢家——光是想到那群人,恨意便如淬毒的刀锋剐过心头,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华国上层至今态度暧昧,但经历过泰伦斯与谢家那场不死不休的厮杀后,想必没人敢再轻举妄动。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泰伦斯撕咬报复的对象。
"我来安排。"谢爵压下翻腾的杀意,嗓音低沉,"你在K国,也小心行事。"
通话结束,霍云霆缓缓放下手机,仰头望向夜空。城市的霓虹太亮,将夜色冲刷得只剩一片混沌的暗红,零星几颗星辰挣扎着闪烁,像是被遗忘的碎片。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低声道:"Vannia ……真是个好名字。"
夜风掠过,那声轻叹转瞬消散在喧嚣里,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