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子正核计着,便听他母后道:“……母后与父皇商量过了,勿论詹事府那排名如何得来,便不再重排了。”
太子指尖微顿,面上仍带着笑:“母后此话……儿子不甚明了。”
林皇后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将青瓷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道:“琼俊,那岭南郁林都督之子徐晚庭,纵使排了第一,却不宜留在东宫……”
太子脸上的笑僵住,微微侧身,似要与母后分辩两声,张了张嘴,却又无话。
他父皇李卓起势前经年为战,一直对他疏于管教。是他母亲林氏,竭尽所能地延请老师,教他经史典籍、诗词文章等入世之学,以及文人学子视作立身处事为人必学的礼仪规范、修身性道等内容。因此上,太子对母亲林皇后怀有的孺慕敬爱之情,更甚于父皇李卓。
如今听母后这般说到那徐晚庭,知道自己暗地里做下的那些事,该是已被母后知晓。知晓多少,有多明了,还不好判断,却实实在在没得反驳,也不敢反驳。即便对那徐晚庭抱了再多心思,也只能暂时先收拾起来压抑住。
林皇后并不理他,继续说道:“那徐家孩子,学识究竟如何,眼下且可不论,进入伴学后月月有考核,又将如何?在东宫,目标太大,你能蒙住那许多双眼睛几次?”
听母后话里意思,并未有往那不堪处深想的意愿,却似在替他后续如何应付打算。便暗暗呼出一口气来,却是好奇母后对那徐公子会作怎样的打算。
“母后,儿子知错了……可是,那徐晚庭怎生处置是好?”太子嗫嚅道。
林皇后:“他那排名虽有异论,毕竟出自詹事府,便如此吧。他父亲徐渭乃是从前朝过来的,当年带军投了你父皇,如今又自甘远退,对这等臣子,你父皇是有些意愿和章程的……今日且不与你说那么些。只说你的伴读,苏州知府郭洪之子仲能,这回在考场上写的文章,得了礼部韩大人大赞,夸其理路明澈,论证激切,直指要害。你可知,他师从东林书院大儒,通晓漕运盐政。你父皇近来正要整治江南税赋,有这郭仲能为你伴读,恰是正好。”
待太子终于垂头丧气从凤仪宫告离出来,他策划已久的小徐伴读计划,已是彻底告吹。
听林皇后话里意思,那徐晚庭虽排名不符实,却仍在名录的排头之列。只不知,若不将他配给太子,却是会给了谁呢?
是给那个恭谨有余、沉郁不堪的二皇弟?
还是给那盛名在外、私德却有亏的镇国公府世子爷宇文贽?
不管给哪个,都是太子心头放不下的肉。
太子禁不住又想起那日在考场看到的那个纤薄身影,那副将人心撩得忽闪忽闪颤动的眉眼,那难得一见的容色……
虽然一见便有心痒难耐之感,太子却始终未找至那徐晚庭的居处叨扰,乃是因他一心以为,此子已入自己毂中,想法子运作便是。且耐心些等着,等到他入了自己的东宫,成了自己的伴读,一切还不是水到渠成。
然而这横生的变故打翻了太子的如意算盘。他狠狠踱着步,心道,这下可无需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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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贽刚出文华殿,便听殿侧一阵脚步声过来,乃是户部主事赵大人,过来说声巧了,递上一卷烫金清单,道:
“恭喜世子爷,前些日子陛下特下旨清点京郊空荒田,如今算是整理清楚了,刚划归了百亩到您镇国公府名下,地契已录入户部黄册。既见了您,便请将这清单带回给国公爷,下官也算交差了……”
又压低声音道:“兵部该干的事,这回也没含糊,那些荒田庄上竟攒了好些个来历不明之人,您府上那百亩里,兵部已派人‘清理’干净了。世子爷得闲便领人去接收了罢。”
昭明新朝按军功授田,将前朝官员的田土庄园、及所谓“无主荒地”重新清点划归给将领和功臣。如今镇国公府领到的这百亩京郊肥田,镇国公爷宇文璧早已上朝谢过了皇恩。宇文贽便接过那清单,道了谢回至府中。
待回到书房,展开那清单细细看时,才发现,竟有一处田庄标注了“前朝徐氏”,并有兵部核签印章,盖注了“流民凡四人,逐”几个字。
宇文贽脑子飞转,想起那日从那徐晚庭口中听得,他与个小厮和嬷嬷,落脚在城郊自家一处田庄。
世子爷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道不会那般巧合,那徐家田庄竟被户部当作空荒田,给清点划拨到镇国公府名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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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徐菀音那日在异香园受惊不小,被林大驾了马车接回田庄。本就是娇娇女儿,年纪又小,没经过事的,遭此一遇,便病倒在床,躺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