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未明,扶楹已被人从温暖的被窝内拉起来,沐浴洁面,桂花头油梳发,着好里衣中衣,坐到菱花镜前。
她对自己的面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先用蔷薇香的珍珠色粉扑面,螺子黛以清水化开后,轻扫蛾眉,胭脂膏以指尖温度化开,从眼尾染至颊侧,眉间以茶油绘出一朵半开的红莲,唇脂点茶香味的正红色,轻轻抿开。
以犀牛角将乌发层层盘起,鬓间插金红色对梳,两侧各压一朵点翠镶红宝石的鬓花,发顶束凤冠,流苏丝绦层层垂落,随小幅动作于鬓发两侧微微晃荡,于晕黄烛火下曳出细碎金光。
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裹上身,中衣的雪白立领衬着颈侧肌肤如玉,与刺目的红一对比,令那点肌肤染上遐思。腰间系鸾带,悬挂鎏金香球并双鱼玉佩,系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姑娘今日真美!”芫荽看着镜中的扶楹,忍不住露出惊艳。
她打小跟着扶楹,早已见惯她的美貌,可看她穿嫁衣还是头一遭。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流泪:“姑娘,您一定会很幸福的!”
扶楹被她带得,情绪一瞬决堤。
但她咬着牙关没让眼泪流出来,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花了妆面。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回想自己的一生,准确来说是两辈子。
从幼时无忧无虑承欢父母膝下,到一夜间兰陵城破,父母皆亡,而她带着年纪更小的芫荽一路逃难,几经生死,进了上京谢府。
在谢府的日子担惊受怕寄人篱下,生怕行差踏错被人赶了出去,想尽法子讨好谢老夫人,可最终还是因为谢衔月恶意的欺凌,得罪了兰流芳,被迫嫁给李斯羡。
再后来,边城六年,好不容易从小小县令夫人,爬到了四品官夫人的位置。
即便如此,在富贵如云的上京城,她依旧受了许多白眼与恶意。
可这些,她都一一扛过来了。
到头来,却被相互扶持的夫君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如今,扶楹仍能想起大火那日,濒临绝望的感受。
还好,老天待她不薄,给她了重回一次的机会。
这一回,她牢牢把握住谢家这跟稻草,攀上谢浔,借用谢清棠,卖妆品,开店铺,当妆娘。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受人追捧尊敬的苏老板。
而这每一步,都有芫荽的陪伴。
前世,她陪自己出嫁,去边城,回上京,最后在大火中湮灭。
这一次,她是“雪坞”的掌事,旁人见了都要唤一声“芫荽姑娘”。
她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可扶楹记得。
她眼眶红红,拉着芫荽的手:“从今往后,你是雪坞的掌事,是我苏扶楹的妹妹,不再是我的侍女,知道了吗?”
芫荽哭得双眼跟兔子似得,哽咽不止:“姐姐。”
扶楹倾身抱住她,二人无言很久。
直到外面响起敲锣打鼓声,迎亲队伍到了。
扶楹父母皆亡,她便在正堂摆了牌位,给爹娘上香祭拜,然后才被喜娘搀扶着上了花轿。
婚仪按部就班,拜高堂、入洞房。
却扇礼、合卺酒,谢浔替扶楹拆了沉重的凤冠,才轻吻了下她额头:“我很快回来。”
他去前院宴客,扶楹便在新房静等,芫荽给她弄了些糕点果腹。
因而扶楹并不觉得等得多难受,并且谢浔并未过多久便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浔静静凝雪肤花貌的新嫁娘:“洞房花烛之夜,我自然要早些回来陪着夫人。”
扶楹有些面热,偏开头去,
谢浔却不许,他用手掌抬起她下颌,目光久久落在她面上,扶楹抬手推他的脸:“你别一直看着我。”
她含羞带怯的模样,谢浔喉结轻滚,终是迫不及待吻过去。
炙烈的唇色,滚烫的身躯,压她在柔软的锦被上。
瓷白的指尖挑开腰间锦带,伴着烫人的温度落在肌肤上,耳边呼吸又沉又喘:“阿楹,这一日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扶楹耳边除了这句,只余徐徐灯火轻微炸开的声音。
一夜荒唐。
扶楹再次睁开眼,外面天光早已大亮,她连忙起身唤了一声:“来人。”
门扉应声推开,进来的四名侍女统一着谢府丫鬟服饰,手中端着铜盆香膏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