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会?
丁依思索着,下意识歪了歪头。龙也跟着她动了动脑袋,但还是没出声。
人和龙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小桃源”的微风把树叶吹拂得簌簌作响,丁依还记过着自己今晚要交的方案,不想再继续僵持下去。
她轻轻举起自己沾着污泥的双手,问道:“那么,我可以继续吗?”
龙看着她,突然挣扎着想动。
丁依瞬间掐好防身法诀。虽然她严阵以待,但龙却只是拍了拍两只爪子。
她反应过来——这条龙是不是,在模仿她的动作?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丁依闭上眼,然后缓缓趴下,伏在了草地上,然后悄悄抬起一侧眼睛偷看。
龙看着她,脑袋动了动,身体却没有动作。
她猜错了?
丁依正准备起身,却看到那条龙轻轻地合上了眼,缓缓地伏进水里,只把龙脊、龙角和一双尖耳露在水面上。
它好像真的是在模仿她的动作?
不论如何,这条小祖宗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洗碗海绵被丢在一旁。为了更精细的清洁,丁依还是决定使用法术。
她盘起腿,双手掐指念诀,想象面前的潭水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丝丝缕缕的意念逐渐在她脑海里清晰,尔后汇聚。,慢慢地,四周某种看不见的能量从花草风水中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的身体,逐渐凝结成一股力量。
随着这力量的汇聚,水潭里的水旋转起来,像有了意识的“摇篮”,绕着龙身温和地打着转儿。
感受到水的流动,龙的耳朵竖了起来,不过,它身上的淤泥毫无脱落的迹象。
力道还是轻了。
丁依闭上眼睛,更专心地凝聚心神。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潭水的旋转逐渐加急变快,水流们不再只是温柔的波纹,而是汇聚拧结成一股股的“绳索”,缠绕住龙的身体。“绳索”流经之处,慢慢开始有泥浆脱落。龙的耳朵扇动着,身体不禁轻而缓地扭动起来。
丁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水中情况,呼了口气。这下差不多了。
随着干涸的血迹和灰黑的泥浆脱落,龙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更加清晰地袒露在丁依眼前。
成块脱落的鳞片遍布龙的全身,有些伤口里还残留着鳞片的碎屑,和底下渗着血丝的皮肤糊成一团;
吻部有一道深邃的割伤,从嘴角往后延伸;
四只爪子都被拔去了利甲,污泥鲜血板结在爪尖;
以及,龙背上……
“哇塞!那条龙的背上有鳍?”
一个头发卷卷、戴着圆圆的眼镜框的年轻男人惊呼。因为震惊,他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是的,那位龙神大人的背上,有一块凸出来的地方,丁小姐说可能类似鱼鳍。”小马恭敬地回答道。
“有鳍的龙,那可能是新种类。”年轻男人原本蹲在椅子上,正在往一本册子上录入信息,听到后站了起来,看向自己身旁的人:“师父,要加进《百妖经疏注》里吗?”
在他身旁,一位老太太正捧着一杯珍珠奶茶在喝。她披着克莱因蓝道袍、戴着蒂芙尼蓝贝雷帽,花白的头发被精心修剪成波波头,听到年轻男人的问话,她笑眯眯地回道:
“我猜,龙背上那个,可能不是龙的鳍喔。”
那块凸起确实不是龙鳍,它甚至不是龙身体上的一部分,而是一把贯穿龙身的巨大金属残片。
龙脊上,那块凸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穿透龙身的巨大伤口。
残片此刻正躺在岸边,鲜血和它表面的锈迹混合。刚刚丁依把它拔出来时,龙的整条身体都在剧烈的挣扎。伤口流出来的龙血已经染红了大半个水潭,被龙甩得岸边的草河树上都是。
这样的重伤,寻常小妖怪受了,估计当场就肉身陨灭、魂飞魄散。
幸亏是龙,才能承受住这么重的伤。但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也许也正因为它是龙。
“小桃源”的岸边,丁依正在用“回春术”为龙治疗。她闭眼凝神,神色肃穆,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法诀翻飞。
龙全身的淤泥已经清洗干净,旋转的水流如“摇篮”般将它托举起来,一条柔和的白色光晕在它身上来回穿梭,几乎把龙包成一个蚕茧。
光晕所经之处,细小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脱落的鳞片正无声生长。但背部的那一处贯穿伤,无论白光怎么努力,依然汩汩不停地继续流出鲜血。
水流声潺潺,整潭水已被龙血浸染得接近全红。
一缕白光独自从缠绕龙身的光晕中钻出。它灵巧地靠近龙背上的那处伤口,然后一个猛子钻了进去,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探索、寻找着什么。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那里,在那里……
丁依紧紧闭着双眼,鼻尖渗出豆大的汗珠。血的腥味让她身体里一股浊气乱窜,她努力沉住呼吸,继续用意识操纵白光。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小桃源”里刺耳地回荡。
丁依没有理会。
那缕白光还在探索。它每动一下,丁依就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像被丝线钻入,酸胀无比。
她的眉头鼻尖渗出了汗水,纤薄的脊背微微发颤。
噗呲。
伴随着肌肉被划开的黏滞摩擦声,什么东西被白光拉出了龙背上的伤口,龙身一阵剧烈的痉挛,伤口血液喷溅,白光们前仆后继地“堵住”那处伤口。
流血终于止住。
丁依睁开眼,长舒一口气。
她摸了摸脸颊,感受到轻微的刺痛,这是被那块伤口中弹出的“东西”割伤的。
那“东西”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拿起它——
一块卡进龙伤口深处的、如刀片般尖锐的金属碎块,
白光们已经自动开始进行下一步工作,它们像针和线一样在伤口中来回穿梭缝合。
丁依掐指把血红的潭水变回原本的清澈,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想从裤兜里掏出还在尖叫不已的手机。
刚掏出来,手一滑又掉到了地上。
她弯下腰,用还在颤抖的手腕捡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组长张铭打来的。
“小丁呀,你爸爸还好吗?”
丁依用手揉着太阳穴。她的头实在太晕了。
“还好,没死成。报告我今晚会给您的。”
张铭干笑两声:“报告不急,你爸爸没事就好,对了,有个小任务要辛苦你。”
丁依没有马上搭腔,她工作快满三年,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但凡工作电话,只要前缀加上“对了”,一定是蓄谋已久。只要领导说是小任务,一定是个大麻烦。
张铭像没察觉她的沉默般自顾自继续:“就是,咱们那个新综艺,不是有个会员专供的幕后纪录片嘛?同步播出的那个。”
丁依还是没开口。
张铭有点沉不住气,他问道:“丁依,你在听吗?”
“嗯,王玫管的那个。”丁依终于答话。
“对对对,王玫她病得有点重,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她可能要住院几天,后面的状况也不一定。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个纪录片你帮忙盯一下不?”张铭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一副和丁依好好商量的架势。
王玫最近确实频繁跑医院。但这不是把王玫的活加给丁依的理由。丁依自己的工作量早就饱和到了极限。
“老板,我真的接不了。”
张铭:“知道你的任务已经很重了,但这个纪录片呢,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项目,你只要管管供应商,动动嘴皮子,KPI就到你手里了,几乎是吃现成的。”他循循善诱
“一定要我来吗?咱们组其他人呢?您问过了吗?”
张铭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小丁,你进入公司也三年了吧?你看,平时你请假我也随时答应,关键时刻,咬咬牙撑一撑呢?就算帮我这个忙。二十五岁是很年轻,但你还要为将来打算。”
丁依再次沉默了。
挂了电话,丁依在草丛中躺倒成一个“大”字,她觉得自己头晕得好像随时要呕吐。
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她心想:如果这些不是灵气符咒所化的阵法、而是真的蓝天白云该多好?她有多久没有躺在真正的草地上、真正的树林间、溪水河畔了?
不知躺了多久,头晕目眩的感觉才慢慢消散,她撑着胳膊坐起来,和一对圆圆的蓝眼睛撞了个正着。
哎?
丁依刚要开口,龙的耳朵快速地弹动了一下,又把头埋进水流的漩涡里。
白光们已经停下工作,化作了一只小狗形状,看到丁依望过来,它便冲丁依摇了摇尾巴。
丁依见了,轻轻招手,那白光小狗便从龙背上跳下,小跑到她身边磨蹭她。
一旁的水里,那双蓝眼睛又悄悄望过来。
丁依也冲它招招手。
“过来,还要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