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很潮湿的雨,淅淅沥沥下上一阵,再偷偷摸摸放晴,出太阳跟偷懒似的,李许跟张骁一起,挥别了留在学校里的那只队伍,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发了。
一直下雨会很影响心情,特别是生活里突然加入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熟人,李许想和程莉莉倾诉的心事和苦恼就显得有些幼稚,她都怕有哪句话会不小心伤害到他。
像从不来往的亲戚突然把小孩塞到家里,小孩和这个家里的原住民都会很尴尬,何况李许的身份也有些微妙,从年龄上职业或者杨义红的嘱托上来讲,她应该算是半个长辈,担负起教导这个小孩的责任。张骁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对李许没有什么尊敬,隐约还带着两分流浪猫的嫉妒。
李许也拿捏不好和他相处的距离,很多小事眼皮子一揭就过去了,问题是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比如抽烟。重了不知道自己是哪根葱就说教上了,也怕他突然发疯一扳手给自己脑浆子打出来,说轻了又觉得小孩可怜人也不坏,这么跌跌撞撞长大,也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主要是现在也没个人能问,当着半个学生半个弟弟再找家长打听教育问题这像话吗,是的,李许开两三个小时还停下来给小孩上四十分钟课,不管科目逮到什么教什么,她其实挺会拿捏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心理的:“你给我磨磨课,我回去了还得上课呢,行行好。”
张骁就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不情不愿答应了,不是演的,孩子是真不爱学习,端起书跟让纸咬了似的,浑身上下都刺挠,上一节课俩人就一肚子气,李许接着开车张骁就被程莉莉押着鼓秋复习刚刚那点知识点,这么开了两天吧,他俩解不等式,张骁突然生气了:“你谁啊你管我,我爸我妈都不管我。”
他说完脸上挂了点后悔的意思,李许都没意识到他突然发什么疯,吓一跳,给书收起来了,装箱子里了,也没看他,“不学就不学吧,留着点火吧,没顾及你想法,以后都不学了。”
张骁没想到李许是真这么想的,接下来几天李许休息的时候也不教课了,就跑下去打两只丧尸锻炼手感,还是一如既往和他相处,招呼他也下来打丧尸,姐弟俩都是五金战士,一个标枪扳手戴了个头盔,一个撬棍警棍交替使用,顶了张防爆盾,身上别着点改锥小刀。
一走都叮叮当当的,大老远就能听见人来了,现在他们的战术就是张骁跑过去拉怪,他的技能经过一番进化已经变成了蜡像隐身交替使用,打不过就蜡像,顶多让丧尸推倒在地上踩两脚,李许再偷两个回合点火,没得手俩人就上来一顿揍。
这个时候就得给张骁多分点积分,李许就得祈祷他千万别给超雄老爹兑出来,睡前固定搜索如何解散车队。
李许刚来这学校的时候,有次被派到残联工作,做一段时间的短期技能培训,她以为跟支教时候差不多,想读书的不用说都学,她只要帮着答疑解惑就行,去了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课间休息的时候,三四个大叔凑在一起,一看就是朋友,玩儿在一起。有个看起来智力不太好,负责帮一个少条腿的大叔拿杯子,搁窗台上了,有个少了半截胳膊的大叔回头说话,给玻璃杯碰掉了,碎了一地,李许去找簸箕,刚进门少条腿的大叔马上抬手给了智力不太好的大叔一嘴巴。
李许哪见过这阵仗,她去看帮着管理秩序的带班老师,老师真是接了个闹钟就走了,看都没看一眼,李许说什么也不对,她在网上闪送了个杯子,想给又觉得哪里不对,就带回家了,现在杯子还在抽屉里搁着。
她当时劝了,已经相处了一周了,他们叫她小李老师,带着亲昵和打趣,没那么多尊重,李许不知道怎么和中老年人打交道,少条腿的大叔说的就是:“你谁啊你管我。”第二天他照常来上学,挨打的那个叔没来。
他后悔的表情跟张骁差不多,李许没见过张伯贵,她想他的表情应该也一样。
李许回家给程莉莉学这件事,她把重点放在了:“为什么弱者会抽刀抽向更弱的人,他们一起上课啊,也算是朋友吧。”程莉莉劝了半天,没办法,给她弟打了个电话,李许小舅舅原来干了一段时间基层工作,主要就负责劝学这块,李许以前劝孩子上学,家里不让,就找她舅想办法。
她舅跟她来回说的那点假大空的车轱辘话根本不一样,他没教李许怎么做,他给李许讲他上家里不说上学有什么好处,不说免收学杂费学校发补贴以后改变命运这些,就讲学校管两顿饭,早上不迟到就就有的吃,有包奶。中午鸡蛋能拿回去,农忙可以放三天假给家里收麦,第二天小孩就背上书包了。
小姑娘们也有课本了,她们用剩下的书就和鸡蛋牛奶一起背回去给家里的弟弟。
李许讲了那只杯子,这似乎跟舅舅给的鸡蛋不一样。
这话是程莉莉教给她的,人一但自卑,就会变得无理,会靠发泄来寻求我比谁强的证据。
她已经学会了怎么放张骁的这只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