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梳理完毕,已接近巳时,两人请辞退下。
“宋卿留步。”
朱屹叫住了宋涟清,与方才的肃厉声色不同,多了两分戏谑柔和,“宋卿以为思淼如何?”
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涟清眉心一跳,烦躁乱蹿,耐着脾气挤出些许笑意违心道:“裴大人为官清正为民,自然极好。”
朱屹强忍着唇角的弧度扩开,“宋卿误会了,朕是问,他待人处事如何?”
宋涟清的眼眸没有进宫前的核桃肿,但余着微微肿胀,朱屹一瞧便知啜泣留下的。
家底殷实、新官上任,加之她违心的语气,能让她掉眼泪的人,除了裴思淼还有谁?不知他坦白了没有,朱屹也怪好奇。
宋涟清听出了朱屹的调侃,暗道:裴思淼的好哥哥、好弟弟真是不少!
思及此,不知哪来的胆子,她阴阳怪气道:“裴大人待人要真诚些!”
朱屹按捺不住愉悦,笑出了声。
*
此时,待人要真诚的裴照林背着两个大包袱,领在前面登樾山,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不被稀罕了。
抬眸瞄了眼日头,他侧身催促道:“快些,最后一程了。”
离他二十几级台阶,两位郎君各背一只包袱,额前布满汗水,相互搀扶着前进,不知谁先绊到了谁,两人迅速抓着小乔木,瘫坐在石阶上,裴照林无声蹙眉。
饶是这样,谈晓物半分不敢埋怨,吆喝道:“来了来了!”
毕竟,他表哥说了,帮他将包袱运上去,事后再帮忙运下来,往后每月继续补贴他银两。
孟均不愁银子,来回运了三回,他觉着二人的兄弟情快磨尽了。
他靠着包袱,阖眸休憩不愿起身,小声嘟嚷着:“昨日徐诺在,大家帮劝着,自个儿不愿去坦白怪谁?”
谈晓物坐了会儿上赶着背包袱,孟钧估摸着他们人已走远,拔高了声音:“家中不见一个侍卫,我都想送他几个了,劳什子包袱这般金贵,竟叫小爷亲自背?”
却不料,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的阳光忽然暗了,嘲谑透着寒意扑面而来,“得,小国舅千金之躯,是裴某昨日不知好歹,佛了您的好意,今日过后,裴某自会登门向孟公请罪。”
裴照林怒意极少摆在脸上或直言,他若心里不舒服定会变着法的挖苦你,孟钧慌忙起身,“不是……三水哥,我……”
他一吐为快百口莫辩,裴照林没理会他木讷的目光,抽走包袱。
日头渐高,薄云却愈飘愈厚,裴照林分门别类摆好百余本这些年搜罗的地舆书,右眼皮逐渐跳个不停,再抬眼,有几簇白云染了墨,他暗道不像个好兆头。
他负手立在三省台,在心里一遍一遍复述提前准备的坦白措辞。
他预想了坦白失败后的许多结果,比如小娘子痛骂他为不择手段的骗子,或是再直接扇他几巴掌,独独没料到她找说辞不愿赴约了。
“无妨,有劳跑一趟。”
郎君挂着温润的笑意,眼底的阴郁却深沉似浓墨,宋家来送信的侍卫缩了缩脖颈,迫切逃离。
裴照林摩挲着雪白的信纸,眸光如炬火,恨不能将宣纸烧穿了,什么叫近日有冒犯,前日多冲动,缘分天注定,算不得数?!
他终于知晓为何宋涟清先前喜欢给他留三分薄面,因为直白的拒绝他根本受不住,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心口闷得生疼,扫过石桌上齐整堆叠的书册,裴照林眼前骤然漆黑,直直栽下去。
不远处灌木丛林,孟钧和谈晓物打定主意藏匿着看热闹,轰然倒地声响不小,吓得两人同手同脚钻出。
谈晓物崩溃嚎着:“好哥哥你不能出事啊!”
连滚带爬上三省台,他慌张查看地上那么大一座“金山”,瞥见他手里攥着的宣纸,抽出摊开,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我表兄的书房里,有七卷暗恋手札
墨云彻底遮盖阳光,凉风刮得脸疼,一声惊雷,炸得谈晓物生出了撞柱冲动,这么想,他确实这么做了。
孟钧的桃花眼圆瞪,谈兄做了什么亏心事吗?犯不着以死谢罪啊!
他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试图唤醒他:“三水哥不妨事,就急火攻心!”
迎上满脸泪痕,孟钧略显无措,愣着听谈晓物恐慌道:“我完了,昨日乍听闻我表哥要与宋大人成婚,太激动,加之醉酒,将他七卷暗恋手札的事告诉了宋大人,坏就坏在,我没说专程给她写的!”
孟钧瞧清他手上的信件,微张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
两人短暂沉浸在悲伤中,地上的郎君蜷紧指节,末了,无力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