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涟清整理好书案,奋笔疾书一下午,她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往虞衡司院里走,心里计算着回家的脚程。
她今早走得急,也没知会家中什么时辰来接人,她家住在崇文门外的东城区槐店胡同,此间酉时……
曹学文抱着书册,慌慌张张小跑过来,“宋大人!”
宋涟清眉间露出倦意,抵触着试探道:“还有公务要现下处理?”
她还以为直接可以退勤了,好在曹学文摇头否定。
“非也,是您的表哥,大理寺的李少卿,他捎我带话同你一道回去,现下就在官署外侯着。”
他的话音未落,宋涟清的弯月眉早已拧成一条条小山丘,李侃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她问曹学文:“咱们可有后门?”
后者立马意会,这两位大人关系一般,他得谨记日后莫要多传话,于是抬手指挥道:“穿过您身后的办公堂廊,走东门出去吧。”
“多谢。”
宋涟清方向感极好,绕过翰林院,很快摸到长安大街,瞧见八宝斋门前一道熟悉的绯色身形,同三位官员寒暄着,透着斯斯文文的从容。
感应似的,他朝她这边看过来,眼里含着的笑意陡然漫上眉梢,他很快执揖与身前几人道别,向宋涟清走来。
他瞧着温温润润的,却压得住太鲜亮的颜色,眉眼一笑,妖冶又蛊惑,“听闻宋大人今日大战工部各司局,战况如何?”
他这种温柔调侃,宋涟清现下已然欣然接受了,脸不红心不跳反问:“裴大人以为如何?”
裴思淼似乎特别喜好将腰线勒得相当清晰,许是行走时体态好看些,挺拔如修竹青松。
然论实话,被她这样大胆直白地打量着,裴照林有些燥意,但面上并未透露半分,“不用猜也知晓,定然大获全胜。”
“裴大人对我这般信任?”
裴照林颔首,夸赞张口就来,“大邺地舆大家,惟涟清尔。”
没人不喜欢奉承,宋涟清笑着垂眸打趣他:“裴大人莫要捧杀我。”
知音难觅,裴思淼确实带她走了很远。
裴照林那双丹凤眸含着潋滟情意,宋涟清猝然仰头,他暴露无遗。
她甚至看见他脖颈藏进领口的红云,唇角不自觉扬起,明知故问道:“裴大人在等我?”
裴照林如实回她:“退朝时,裴某瞧见你与李少卿争执,方才在官署撞见他,便猜到你会绕路。”
离槐店胡同至少还有三条街,宋涟清不与他客气,“那我便再搭个顺风车?”
裴照林笑了,“宋大人请便。”
朝前几步,忽而,他听她道:“樾山的枫叶红了,休沐日可要一同去赏?”
裴照林片刻怔愣,下意识思索言下之意,朱行简说,女娘主动邀约多半想与你有所联系,四舍五入,涟涟有那么些许喜欢他了吧?
这个答案令他十分欣喜,正欲应下,身后紊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涟清!”
不轻不重的一句响起,宋涟清幽怨偏头,意外没看到李侃那张讨人厌的好皮囊,修长的身形挡在她身前,“上车,涟清先回家。”
这个称呼转换,宋涟清轻笑,从善如流:“裴思淼呢,他要如何回家?”
裴照林的脊背微僵,他从未发现,有人唤他的表字,格外好听。
他浅笑回应:“我搭李少卿的顺风车。”
便是要替宋涟清打发人的意思,她迅速上车,掀开车帘,露出那张明媚的笑脸,“多谢了,裴思淼。”
车辙声远去,有人觉得心里齁甜,有人却险些一拳砸在店肆门前的廊框。
在店家死亡凝视下,李侃又讪讪收回拳,烦躁地走上前,“裴思淼,你这是何意?”
岂料,那人非但答非所问,还好意替他理了理衣领褶皱,“兄长就该有兄长的样子。”
裴照林侧身便走,李侃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拽他进无人的胡同里。
“涟清是我平南侯府的娘子,你既与她缘分已断,便不该招惹她!”
李侃猛地将裴照林锁喉按在灰砖墙壁上,警告声逐渐咬牙切齿,“况且,你裴思淼甚至不敢以真名示人!”
喉间滞堵,烧灼得疼,裴照林能察觉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但他并未回手,坦然地睨着李侃充斥愠怒的双眸,低低笑道:“是啊,裴某不过伪君子一个。”
紧接着唇角勾起嗤嘲,“表哥呢?去岁的私盐,今岁的茶马走私,罪王谋逆,表哥有多敞亮?”
此刻,裴照林的目光冰凉,锐利得像他的配剑肃清,足以穿透李侃俊美的皮囊,扎进人愤怒跳动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