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戎生和寻芳不知其中究竟,只闻江月明所言,不免心中默默扶额。
亏她俩方才还觉得这是个敢爱敢恨,不会向负心汉妥协之人,却未想到江月明就此罢手不问。
寻芳思索片晌,还是小声劝道:“贵人可千万要擦亮眼睛,莫要被人蒙骗了去。”
江月明莞尔:“好。”
裴安走前还是舍不得,便又回首瞧了江月明一眼,后者端茶敛目,静坐在席上,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江月明兀自思索着,到底是何种缘由能教裴安五六年如一日的守口如瓶。
这时她又想前晚裴安说的那句话来——
“如果有些事情的真相讲出来,也许会带来一些难以挽回的后果,你还会愿意知晓么?”
那夜她的答案是——
“我宁愿在知晓真相后痛苦,也不愿蒙在鼓里傻乐。”
若是寻常世家公子以她的权势有何不能接得,了不得便是让台谏那帮谏官参个私德有亏,竟强夺良家子弟做面首。
除非——
他的身份一旦揭晓,会给二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譬如,她怎么也接受不得,会赶他走。
他缘何会去醉仙楼,想来也与他的身份有关。想通此节,她反倒竟有几分不想探求了。
“行之。”她忽然出声喊他。
裴安停下脚步,只是低着眉回身,似是无言中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
江月明张了张嘴,可话至嘴边,便只成了一句寻常叮嘱——
“路上多小心,下马时要慢些,莫要磕到腿。”
对于裴安这样身手矫健之人来说,这样的叮嘱略显多余。
可裴安倾耳听罢,却认真地应了一句“好”。
他面上无波无澜,瞧不出什么情绪,可再转身走时,那把挂在他腰间的长剑上,剑柄的赤穗随着他的步子一摇一扬,在他腰侧翻飞轻盈如蝶。
江月明慢慢地放下手中茶盏,目送着他走出茶舍,身影在楼下的巨大落地屏风前一拐便不见了。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
这一次,裴行之会告诉她一切的答案。
“可是……江月明,你做好听到答案的准备了么?”
*
后来的半日,江月明便陪着燕戎生将京洛排的上号的铺子都逛了一个遍。两人从香铺逛到衣店,又从衣店游到卖首饰的铺子。
因得两人在书院时便习惯撇了丫鬟侍从游玩,拎着大包小摞又颇为不便,除了那些当即便想穿戴的衣物首饰,其他一并让店里包了送到府中去。
江月明将那根楠木手杖收入袖中,忽地看了看天色,问道:“长生,如今是几时了?”
燕戎生道:“约莫刚过申时,怎的了?”
“申时……”江月明听罢便挽着燕戎生的胳膊要走,“快走快走,他们要散值了,我俩快上清风楼避一避。”
“你怎的和做贼似的,他们散值关你何事?”
“自然是关紧的,我今日是与你出来游玩才这身打扮收拾,往日我可不是如此,打扮举止清淡得紧,时时注意分寸,连金饰都甚少穿戴。”
燕戎生当她大惊小怪,“昨夜我见你时,你怎穿的半分不显低调?”
“那是江某不才让圣上贬了官。这升官人人追捧,贬谪之身别人避之不及,又哪有人会问津,自是无人会到府上议事,那打扮定是要照着自己的喜好来。”
江月明平日哪敢像今日这般簪金着彩,衣裙色调是清一色的素净雅正,少用飞锦刺绣而多是流光暗纹,端的是温雅清贵,教人一瞧便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谁也别想将“惑乱朝堂”这个罪名扣在她头上。
但她终究不甚喜欢,她还是更偏好那些浅亮鲜活的颜色打扮,颇有太平富贵之气却不至流于俗艳。
燕戎生瞧着她,似是也能想象到她往日会作何打扮。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江月明却是不一般。
燕戎生头次去落山城寻她时,找了两日都未果。
直到夕阳西下,她欲回云门时,远远瞧见金色的余晖中缓步踱来一人,那人身材高挑,手中正牵着匹毛色青黑的小毛驴,一身素袍朴拙无华,行走间袍袖风流。
她盯着那人竹冠上垂下的发带瞧了半晌,见那两根素绳上只简单的缀了两颗粗制的木珠。
若不是她瞧见自己便笑着招手,燕戎生简直难以相信眼前之人竟是江月明。
她那时震惊不已,便将身上带的所有银钱首饰一并塞给江月明,可她却一分也不要。
坐在那张与她极不相称,钉满补条的简陋木桌前,江月明将那堆珠玉宝翠推给了她,
“江某身上还是有些钱的,不必担心。”
“有多少钱?”
江月明给她比了个“五”。
“五,五十两?”燕戎生以为自己说少了。
江月明袖子一收,面上笑意更甚:
“多了,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