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关算术面前,关山鹿可是百里挑一的行家,他说没有那便还是真没有。
“因得此事关紧隐秘,经手的人越少越好,属下便特地改道京洛与殿下禀明。”
“办的总归还像样。”裴安点了点头。
他思索片刻,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问关山鹿道:
“如按你所说,这印——”
“对,郎君,此印十之八九就在江大人手里,只是她不愿声张,也没告诉郎君罢了。”关山鹿道。
“不应该啊……”
裴安坐直了身子,将把玩着的琉璃佩正正地摆在了桌案上。
那几日他是随着江月明回了秦王府奔丧的,他生怕江月明有什么不测,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她连府库都未曾细看,只是抱着那只白猫出了王府,未见她再带过旁的什么东西。
如若秦王印当真在江月明手中,那年圣上夺情不予她回家守孝,她在青州处理水患完后的事务,大可将王印呈上朝廷,再依规制将她册封秦王,回云门做个逍遥王爷,何苦今日还在受主家的气?
江月明是个兢兢业业的好官,但他也晓得她对官场并没有多少贪恋。比起位高权重尔虞我诈,她还是更喜偏安一隅,种花锄草,做个富贵闲人。
能误打误撞走到今日的位置,一大半缘由都是她被逼上梁山。
而江月明在青州又做了不到半年知州,回京便做了宰相。
“宰相……”他喃喃道。
莫非……
是秦王爷怕她木秀于林,有意在临终前藏了王印,教旁人都以为王印其实在江家主家手中。
而江月明没了王印便只是一个普通官员,才能功绩卓越便可教圣上少了猜忌,朝廷才敢提拔重用她。哪日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她回王府找出王印便又是号令一方的□□。
这么一来,进可攻退可守。
换做旁人,他觉得此事应就只是如此原因,但——那是江昭。
谋略胆识冠绝天下,栖龙山一战封王。
这事情恐怕不会这般简单。
裴安正想着,关山鹿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忽地问道:“郎君为何不敢与她坦白,两人将话说开了也省的颇费力气的猜来猜去。”
裴安闻言不语,眼睛盯着桌上的琉璃佩。
他最初是不愿闹得今日这般局面的,可世事变的太过快了……
但关山鹿似乎已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技艺练的炉火纯青,只听得他又小声嘟囔道:
“郎君惦记了江大人这么久,却这般不坦诚,哪日江大人被旁人捷足先登截了胡,到时候郎君哭都没地方哭去……”
后来当天夜晚,关山鹿顶着两个乌青眼圈,戴着个银制面具出了这花红柳绿的醉仙楼……
*
人定时分,新月初升,裴安才回了相府。
他在坊市里置了新衣,特地将平日惯用的香料压满两个香囊,统统挂在了腰间。
发现一抬手竟还隐约嗅得到合欢香的气味,他又在颈间戴了个模样精巧的惠叶香牌,将周身上下打理得香气熏天,活像刚从香料堆里爬出来似的。
想来这般重得他发呛的香味总该骗过江月明那个狗鼻子了罢……
但裴安咳嗽了两口,怎么想都觉得太过欲盖弥彰,便打定主意在相府的后院里多站一会儿,好让这凉风将身上的香味散一散。
自打昨日江月明下了令,这府中用度便一切从简,只留下维持相府日常调遣的侍女仆从,其他的则一并结了银钱遣散。
这会儿后院里门上点的两盏灯笼烛火朦胧,四下里寂静无声。
裴安在这风里吹了一会儿,正有意打算离开时,忽而听离他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草丛急促抖动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悄步追将过去,只见前头墙角的黑暗里忽地闪出一团黑影。
那黑影身轻如燕,速度极快,脚下施了轻功,足尖一点,便从后院的石子路上轻飘飘地落在了屋檐上,抬起步子向着府里的厢房便奔了过去。
裴安心道一声不好,使了轻功便追。
他紧追在那人身后,瞧着那人的步法走向,心里竟隐约觉着这人是冲着江月明来的。
想到此处,他便又快了几分,动作迅捷入电。前头的黑衣人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正追着自己,亦是不甘示弱一步未停,踩着檐上青瓦跑得飞如急雷快电。
“什么人,胆敢夜闯相府!”他喝道。
裴安伸手便要去抓那片近在咫尺的衣角。
就在此时,夜风里忽地传来一声不屑的轻笑,只见跑在前头那人蓦地步子一转,身子灵巧一跃,从这檐上轻飘飘地落了下去,轻水似的消失在了房檐下的黑暗里。
裴安自是也顺着屋檐跳将下来,四处一瞧,却发现夜色深沉,一时间竟失了黑衣人的踪迹。
这时廊下明亮的灯火处倏地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他不及多想,翻过栏杆在游廊里快步追着那道黑影。
他急匆匆地转过角落,却抬目瞧见厢房紧闭的窗子掀开了个缝隙,一片鸦黑色的衣角顺着窗沿轻溜溜地滑了进去。
那正是江月明的房间。
裴安的脚步立时便乱了几分,心中慌作一团,暗自祈祷着江月明此刻不在房中。
他两步追至窗前,手按着窗沿正要从窗子翻进厢房,却蓦然听见屋里传来一串愉悦的笑声。
听声音竟是江月明,她正笑得开怀畅快。
裴安的手撑着窗沿,愣在了当前,不久他又听江月明道:
“你动作怎得这般快,我还未做准备你可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