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着眼皮坐起身来,江月明竖着耳朵仔细停了片晌,分辨出车外有两个人在低语交谈。
其中一道声线颇是耳熟,另一道她则完全不识得。
阖眸听了片晌,江月明忽地疑惑睁眼:“好像是……行之?”
她从未听过裴安如此漠声地同她讲话,才教她乍听之下竟未识出来。
他在与谁说话,为何竟这般冷淡平静。
江月明耳朵贴着车壁闭目细听,许是脑子混沌,半晌竟什么也未听清,只听得裴安的最后一句答话——
“知道了,去吧。”
“知道了,去吧……”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他知道了什么,又教谁去哪呢?
江月明坐直身子,伸手摸到马车窗户,将那车帘给掀开了一角。
眯眼一瞧只见外头夜色深沉,四下里静悄悄的,不远处人家门口挂着的几盏灯笼在黑暗中发出朦胧的光,像暗夜里睁开的惺忪睡眼。
这时应是过了热闹的天街,拐到了坊里的街巷。
江月明盖上帘子,思索着问道:“行之,你方才在同谁讲话?”
不一会儿,裴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还是那般悦耳动听,“大人,是个来讨钱的小孩子,我刚把钱给他,他便走了。”
江月明却心道他撒谎,这哪家讨钱的孩子,胆敢在深夜拦她相府的车驾?
她想出去瞧个仔细,却终究未动,阖了眼躺在榻上。
裴安的身份一直是她心头的疑问。
她不知是何缘故教他每次被问起时都讳莫如深,也不知为何她爹爹江昭也不愿告诉她此人是谁。
她查不出,江昭却一定知道,不然他不会放心裴安待在自己身旁这么多年。
经她的反复试探与调查,裴安又从未做出什么背叛中伤之举,反而她在做一些事情时总觉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助她成事,便也随他去了。
但一想到今日在户部查的档录,便又无端想起那个叫高炽的浪荡子来。
不妥,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将他的身份给试出来才安心。
还欲再想要使什么法子才好时,安神香的浓郁香味再次传来,她复又昏然欲睡。
这香对常人用处不大,对她这般体弱多思之人却效用极好。
果然不消片刻,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江月明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那座不起眼的山间小城——落山城。
落山城是座不过人口百来户的小城,街坊邻居相伴多年,彼此互相熟识。
江月明正坐在一张陈旧的木桌前。这张木桌的边角磨的光滑油亮,满是岁月打磨的痕迹。
她的手指摸着桌板上长短不一的细深裂纹,顺眼往旁边一瞧,只见一张高高的旗子立在身旁,上书五个大字——“不准不要钱”。
这不是她逃婚从秦王府跑出来后做的生计么。
打卦算命,行医占卜。
虽是跟着书院的老学官学过两手,但江月明的水准一向是——
算卦吧,那是卦卦算不准;瞧病吧,能给人治好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人命不该绝。
可兴许是运气好,她没闹出什么乱子,反而名气还愈来愈大,成了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兰半仙”。
平日谁有个头疼脑热,疑心不定之事都会来找她瞧上一瞧。
于是她便愈发一副世外高人的打扮,素色道袍,竹簪挽发,腰间总挂着一长串葫芦山鬼花钱,花钱底下还缀着辟邪的大红流苏,活脱脱捉鬼降妖的高人风范。
此时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盹儿,抬眼瞥见路对头告示栏上张贴的寻人悬赏告示。没有画像,没有身份细节,只说是个男子,足足开出了五十两的高价。
江月明瞧着便眼睛放光。
五十两……三年不用开张。
她将手中的龟甲铜钱左三晃右三摇,铜钱叮叮咣咣地掉在了桌板上,手指掐了掐一算,道:“离卦,南方。”
“南边不是叠清河么,哪个无事会去那野河边……”
她把龟甲和铜钱一并扔在桌上,心想这要是过两天真穷的吃不起饭,她把这三枚铜钱也花了。
实在不行,那便支碗沿街乞讨。
死也不回秦王府与那李家竖子成婚。
她兀自撑着脸发呆乱想,街边路口猛地传来一阵喊声骚动。朝那边望去,只见隔壁卖包子的赵娘子领着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往她这边赶,边跑还边冲她挥手。
赵娘子的声音遥遥传来——
“半仙,半仙不好了,出事情了!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