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礼声中,裴恕从容落座:“我奉圣人旨意,全权处置洺州事宜,以当下局势,我意在谈和。”
“怎么能谈和?”李诚头一个嚷叫起来,“难道我洺水上万军民的性命就白白丢了?”
“是啊裴使节,如今援军已至,为何不打?”刘复附和道,“王焕杀我洺州这么多人,这个仇怎能不报?”
“斥候今早来报,成德节度使调兵五万屯于曲周,范阳境内亦有三万兵马向洺州方向移动,”侍从展开地图,朱砂红字标注着各处兵力分布,裴恕慢慢看过堂下众人,“诸位以为,形势如何?”
曲周乃是成德、魏博、洺州三镇交界,屯兵于此,显然是要等洺州的结果,若是有变,立刻便要出兵干预,魏博、成德、范阳三家一体,武力为天下最盛,小小一个洺州,如何经得起三家联手?堂中一时鸦雀无声,半晌,李诚恨声道:“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这条命我不要了,咬也给王焕咬下一块肉来!”
“咬下王焕一块肉,难道挡得河朔数十万大军?”裴恕淡淡道。
“你!”李诚气极,正要再嚷时黄靖出声喝住:“休得无礼!”
李诚不敢再说,黄靖转向裴恕:“裴使节,王焕贪心不足,和谈时必定漫天要价,到时候该当如何?”
“邢州援军明日抵达曲周,阻遏成德军。磁州援军到邺城,直入魏博后方。临洺、邯郸调兵一万赶至永年,与永年守军成犄角之势,遏制王崇义部。武安、沙河、鸡泽负责筹措粮草,务必要筹集一个月粮草运送至永年……”裴恕说一句,侍从立刻在地图相应位置插一枚三角小旗,地图上的朱砂红字渐次被旗帜遮盖,众人躁动愤懑的心情也随之振奋,直到插上最后一枚小旗,“诸位。”
众人一齐看过去,裴恕从容起身,雍容中凌厉的锋芒:“和为上策,但若必要,我亦不畏死战。”
“对,”李诚头一个叫起来,“我等也不怕死战!”
“拼了这条命,绝不让王焕再进一步!”
黄靖高高悬着的心一点点放下,裴恕年轻,又是文臣,又在群情激奋时提出谈和,他一直担心他捂不住摊子,眼下看来,是他多虑了。这般手段魄力,无怪乎年纪轻轻就能持节服紫,身登高位。忙道:“洺州上下唯裴使节马首是瞻,裴使节但有差遣,我等万死不辞!”
“好。”裴恕颔首,“王十六此来是为迁葬先母灵柩,尔等须得约束部下,不得骚扰报复。临洺、邯郸两县主事留下,商议调兵事项,其余人等退回整理本县籍簿,于明日戌时前报上。”
***
自晨至暮,刺史府中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王十六几次前来打探,始终不见裴恕出来,入夜时几个卫士簇拥着黄靖进门,王十六正要上前,他目不斜视,一闪便已走远了。
正堂中。
最后一名官员退下,裴恕放下手中朱笔,抬眼,黄靖匆匆进门:“裴公一整天都不曾休息,我备了些宵夜,裴公请用。”
侍婢上前摆放食案,裴恕拿起茶碗,忽地问道:“刺史与薛演,乃是至交好友?”
“我……”黄靖冷不防,张口结舌,“这……”
想到他既如此问,必然已经知道实情,只得答道:“交情颇深,但上次裴公询问之事,下官确实不知。”
“为故友讳,亦是人之常情,”这话,与王十六所言相符,他两个不曾见面,没有串供的机会,姑且可认作,他们没有合谋。裴恕淡淡道,“但此时非比平常,稍有差池,足以影响局势,我希望今后刺史能如实告知。”
黄靖忙道:“是,下官领命。”
心砰砰跳着,敬畏之心更甚。这人看起来温雅从容,其实如利剑在鞘,锋芒不可当,在他手下做事虽然需要打叠起十倍的精神,但洺州,应当是有救了。
一天,两天,到第三天时,裴恕依旧不曾出刺史府,王十六再等不及,登门求见。
从人屏退,王十六反身关了门:“郎君,成德、范阳虎视眈眈,形势紧迫,我能帮你。”
裴恕看见她眉心皱起淡淡的纹路,她很迫切,他晾了她这么多天,这条鱼,迫不及待要上钩:“女郎能为我做什么?”
“王焕唯一的弱点就是我母亲,”王十六走近了,低着声音,“郎君见过我如何摆布他,这件事,唯有我能做到。”
但王焕,是她父亲,她真能六亲不认,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父亲?裴恕不动声色:“单此一件,不足以说服我。”
“魏博分为三派,一派是田沣旧部,一派是王崇义,另一派是我那些兄弟,三派彼此不服,我有绝对可靠之人,能挑起三派争斗,使魏博内讧,郎君便可趁机下手。”
这些,与他探查到的一致。几番试探验证,并没有发现她的破绽,他可以暂时信她。裴恕抬眼:“事成之后,你要什么?”
“我要……”王十六看着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