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抱着画本,心下忐忑的准备说辞时,三田先听见了宫治与宫夫人间的谈话。
他说他只是将她当做了妹妹关照,没有别的意思。
那位打扮时髦的女人笑容温和,“什么嘛,小治,说起来你小时候和侑一样,都闹着不要做双胞胎,要妹妹呢”。
一大一小闲谈着亲人间的亲密话题,渐行渐远,留下的三田只是攥紧了没有送出去的画。
她想,她太不应该了...
所以,这份还没有萌发的感情经由风吹散,此后只有三田绯夏一人知晓。
宫治的声音拽回了三田的记忆,在他泛红的眼睛里她不由得重复那句喜欢。
有时候只消是一句话,宫治便可以放弃理智、道德。
然而想起的刹那,一直维系在三田腕间的红绳断开,强行挽留的终究是困囿不住。
被她遗忘的记忆缤纷展开,从头到尾的将不长的人生诉尽。混乱中三田关上了门,她说她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治应声,他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在外等待。无论门内的三田有没有在听,宫治却开始说过去的事情。
——某日宫侑的鬼鬼祟祟还是引起了宫治的注意,于是当晚他就在书房抓了对方个正着,一问才知道这人是在给三田准备礼物。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宫治无语的想揍宫侑一拳,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宫侑嗷了声,嘟囔着想比他送的好,闻言宫治只是冷笑。随后再看向宫侑手中的布料,拧起了眉头。
“你这是做什么?”
“裙子”,被发现后宫侑没有隐瞒,把三田以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语气还带着高兴。“我要送给她一条最好看的,等她什么时候去比赛也可以穿,裙子嘛,这不是很简单”。
简单的话才敲下,宫侑手劲大的将纱裙扯了口,宫治很是无奈,随即目光不觉染上深意。
宫治过去哪里见过宫侑这副模样,作为双生子,他看的实在清楚。不知道为什么,看穿后宫治的心情完全不见好,反倒是越发沉闷。
形容不上来的不舒服。
直到宫侑喊了句来帮忙,宫治才靠近,捡起有些不成型的裙子,身边人除了排球擅长,从小到大宫治可没见过宫侑在其他方面有什么突出。
做裙子也完全不简单,最后两人是在父母的帮助下做出了一条漂亮的白裙,宫侑还在末尾指挥,什么钻石要多,蝴蝶也要多,配套的头饰也不可以少。
一家人的努力下,这条裙子在三田生日的前一晚完工。
蝉鸣撕开黏腻的暑气,训练结束的双子倚着三田比赛场馆外的砖墙,宫治另外找时间定了蛋糕。
与两人所想象中的高兴不同,看到礼物的三田迅速地转过了身。
汗水黏在身上的感觉、等待对方比赛结束的时间,偶尔宫侑等不及的嚷着怎么还没有结束,在他眼前碍眼的走来走去、许多的许多宫治都记得有些不清楚了。
但那天下午,三田留下的眼泪温度,却让他一年又一年的只想对她好,再好一点。
在未曾明白爱的懵懂年纪,宫治已然能做出爱护人的行为,去守护对方。
“绯夏,你不打算拉琴了吗?”
"嗯,我有点分不出精力"三田顿了顿,三人随意的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分着已经热到融化的蛋糕。
“你的琴奏得很好听”,一直沉默的宫治出了声。
三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想听的话,我随时都可以为阿治你拉琴哦"。
少女转头笑之际,发梢扫过宫治发烫的耳尖。
另一边坐着的宫侑闻言就不安分,硬邦邦的语气直问,那他呢。三田熟练的开始端水,好在宫侑并不胡搅蛮缠。
“绯夏”
“嗯?”
“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宫侑问出这话的时候,宫治也颇为关注。
三田面色一红,生硬的拿起琴箱一副要找什么东西的模样。这次无论宫侑怎么问,她也没有给出答案。
直至暮色漫过三人影子,他们收拾了地面,再结伴归家。
不可言说的生日愿望,只有上天与她自己知道,她许下他们三人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到底是食言的是她。
但细细算起来,自从遇见双子开始,三田常常觉得运气好了许多,偶尔还会想到幸好没有在过去死去。
——一整天宫侑都心神不宁,难得假期,他放纵在身边跳来跳去的猫咪。
猫咪显然一直被养的很好,这重量突兀踩上宫侑时,差点让他吐出午饭,忙将添乱的小爱放到地毯上。
“走走走,别打扰我休息”宫侑说着拿出手机,准备刷手机冷静下。
结果先接到角名的短信,问的是绯夏在不在他那边,宫侑一愣,好半响都没懂对方什么意思,回了个问号。
而角名那已然找疯,自宫治登门、红线断开后,三田再次消失。唯独留下画完的漫画,末尾她说谢谢他所做的一切。
不要再执着。
宫侑没等到角名的下一句,反倒是瞥见了小爱不知从哪里咬出的本子。
“欸?这个不能吃”宫侑快速起身,从猫口夺下了沾了口水的画册。
这是他没见过的,宫侑好奇的翻开。
如果说录像带是宫侑记录三田的视角,那么画册是三田记录宫侑的。
“你什么时候给我们也画一本漫画?”
“...我画不来热血番”
“谁让你画那个了!不解风情”,暗自扭头生气的宫侑错过了三田唇角的笑容。
意识到是什么,宫侑顿了好久才翻开。扉页上三田清秀的笔迹写着祝二十四岁的宫侑先生,生日快乐。
这是属于去年的,然而画本的主人却在三月离世,所以藏好的礼物迟了一年才叫宫侑发现,这过期的奖励。
画的内容从他们遇见开始,此后的许多对话、相处都经由素笔温柔画出,重点依旧落在宫侑身上。
他的每一座奖杯、每一年生日,得意与失意,赛场上的恣睢,赛场下的无赖,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
最详细的是他们之间的恋爱,也有过闹到分手的地步,是大学异地恋的那段时间。
患得患失的情绪影响下,三田发了分手的短信,等看到对方已读的消息,她才生出后悔,然而再撤销也来不及。
那天宫侑并没有回信。
在三田以为这段关系真的结束的时候,宫侑再次出现,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谈恋爱,可能没有那么完美,但他想来想去依旧很喜欢她。
“我们对彼此再多一点信任好吗?我也需要安全感,你多包容包容我吧,绯夏”
“我们在恋爱,我可以接收你所有的情绪,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随事后宫侑承认这段话是从信任的前辈那里学来的,但他们此后确实谁也没有轻易的说出分手。
“我常常在想,大概是无法再遇上阿侑你这般的人了,你总是说我太少对你说爱,所以你会补全我的所有说不出口。
我说你离不开我,是反话。一直以来,是我离不开你。你实在是太好了,与你相处的时光全是快乐,我愿意长长久久的注视你,也因为爱你,我才觉得生活是有意义。
所以对不起,当你说想要个孩子的时候,我拒绝了你。
阿侑,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没有画完的故事停在了他们最后一次吵架,宫侑忽然清楚地意识到,离开就是永远。
是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眼前的视角倏尔模糊,宫侑怔楞的看向湿了的画本,他下意识去擦,哪料将打湿了的纸张弄得更乱。
宫侑看见了吵架后的那天,三田如往常一样给他打领带,他还耍着脾气紧紧抿住唇,故意的偏过头,刚打好的领带结被拽得歪斜。
哪怕是对方一句今天早点回家,他也只是挤着声音,故作冷漠的嗯声。在三田吻别的时候,他退了一步。
他想,他要给她一点小惩罚,然后出门后抓心挠肝的是宫侑自己,甚至还想过重新回家。
——算了算了。
比赛哨声划破空气的瞬间,宫侑的手机在储物柜里亮起屏幕。结果就像是给他的惩罚,赛后再去接的电话真窒息啊...
当血腥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从赛场进入医院,宫侑才明白,那个被他冷待的清晨,成了他人生中最锋利的倒刺。
宫侑只记得满目的血,与冰凉的温度,世界突然坠入无声的深渊底,此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的默片。
哪怕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哪怕经理话里话外的询问是不是需要休息,宫侑都觉得没什么。
直到他一个人上班总会习惯的停在玄关,然后后知后觉三田不会再出现,她不会再给他搭配,那些配饰、领带以后都需要他一个人来。
那个他习以为常的仪式感,在某个平凡的瞬间轰然崩塌。
原来最深的痛不是失去的瞬间,而是此后无数个日常里,突然惊觉再也没人会包容他的一切任性,用含笑的眼睛,温柔地抚平他所有尖锐。
他太想太想她了,这辈子为什么会这么短,他们明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