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允的祖母朱万宁教授已经辞世多年,她曾经是文物局的副局长,也是大学里的教授。今天是她的忌日。她的墓不在殡仪馆附近的公墓场里,而是在石子海滩边一座小丘上,在一棵老椰子树下。树边立着两块儿花岗岩墓碑,往里是朱万宁,往外是顾稹。
这是应两位老人生前的要求。小丘与海岸平行的位置,是长长一条木板道,以平缓的坡度爬升上去。每逢朱万宁忌日,顾稹会带着顾家人统一来此处祭拜。
今年顾稹不会再来了。他们唯一的孩子顾客舟理当接替父亲的工作,但他并没有向顾家任何一人发出通知,甚至连他自己都好像将此事忘却,从公司出来后,坐车不知道去了哪里。顾颂今日得闲在家,温纪菱来找他。
“叔,我们还不出发吗?”
顾颂的手指上架着一支雪茄,捏着蘸了一下杯中的龙舌兰,点燃后小口吸酌着。他沉沉注视着窗外,外面阴雨濛濛,细风飘摇。
溽暑到现在才真正开始消退,几场秋雨将热量打降下来。冷气团带来的风压往境内,裹挟着水汽化作细雨,纷纷扬扬飘下。
“应该是不必去了,阿舟他到现在都没来电话。阿菱,你记得到蓝局那儿去一趟。”
“不去了?”温纪菱稍有讶异,很快便恢复正常,“我记得。只是今天到底是伯母的忌日,如果不去……”
“阿舟才是你伯母的亲儿子。”
顾颂道了一句,温纪菱就不再说什么。她到底只算旁系血亲,以前和朱万宁老人也不算亲近。门口顾辛将摩托车消音器摘下,传来一阵刺耳的轰鸣。他把头盔随手放在车座上,就转头进门,两条露出的胳膊上还挂着雨珠。
“爸。”
他唤了一声。顾颂没有回头,他嗓子有些发干,就把抽剩的雪茄放在烟盅上,喝了口茶水,道:“今天不用去。”
顾辛就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讷讷道:“不去吗?”
顾颂没再理会他。隔了一阵,顾辛跑了出去,门口又传来一阵摩托车轰鸣。温纪菱就往门外看了看,道:“阿辛这是又去哪了?”
“随他去吧。”
雨并没有飘太长时间,顾辛到达海滨小丘时,天光已经由青灰转为青白。短袖衫沾了水汽,有些箍着皮肤。顾辛抱了一束晚香玉,沿着木板道往丘顶走。
到那椰子树下,他把花束放在碑前,对着碑上的照片静默地立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放明,润湿的泥土上铺着一层青苔。他忽然听到头顶一声响动,仰头望去,椰子树上,一枚叶片正在颤动,好像是有椰子松动要坠落下来了。
照这个角度掉下一颗椰子的话,十有八九要砸到朱万宁的墓碑上。顾辛往四周来回看看,听到声响,又仰头望着树上的椰子,最后没办法,就两手揪起衣角,掀开肚皮上的T恤,接在墓碑上方。
果不其然,一颗椰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就砸在他的衣服兜里。这带着冲击力的重量超出了他的预料,整个人一个趔趄,狠狠摔了一跤,头撞到树上,疼得他眼冒金星。顾辛缓了一阵,才揉着头站起,那颗椰子滚到墓碑后头,就停了下来。
这现象有些奇怪,周围带着坡度,椰子应当往木板道的方向滚的,此时却固定在墓碑后的青苔上。细细一看,原来那处有些凹陷,准确来讲是一处凹槽,被青苔掩着不易察觉。忽然,凹槽那块儿缓缓下陷,椰子也跟着沉入地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
顾辛看得发奇,诧异地挠头。洞里传来一阵石板摩擦的沉吟,紧接着,一块儿呈着一只小型保险箱的青苔地升了上来,与原先的地面合成为一体。顾辛惊异地瞧着那箱子,不知所措。
他拨通电话,“爸……”
自那日在江行阙的住处歇了一晚,清晨离开后,江行阙就销声匿迹,不再来烦扰她。顾昭允每日依旧去给学生们修乐器,有时会在码头一边卖花,一边看海。或是干脆什么也不做,到渔夫山上和狗们静坐一日,顺便帮女人给煮鸡蛋剥皮,最后一盆撒进石房里。
直到今日,太阳快要落山时,她才到这边来。
午后雨停,前来送花悼念的人陆陆续续皆已来过,其中包括一些亲友、同事或是朱万宁生前的学生。两座墓碑前都积满了黄白交错的花束,顾昭允将一束晚香玉摆在朱万宁的墓碑前,将一束非洲菊给了顾稹的墓碑。
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顾昭允看到是江行阙打来,接了电话。江行阙此时在汇远公司的茶室内坐着,光线较暗,桌上点着台翡翠色玻璃罩的银行台灯。
“在干什么?”
“今天是你祖母的忌日,我在上坟。”
江行阙就笑了一声,换了条腿搭着。本以为她要说她居然还敢代替她去上坟之类的话,结果没有,江行阙只是淡淡道:“外面下雨了吗?”
“已经停了。”顾昭允顿了顿,却没再说下去。
“要和我一起去吃晚餐吗?”
“……”
“不去吗?”停了一会儿,接着道,“顾昭允,我有事要问你,要当面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