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转头,余光扫过左一排最靠边的那个身影。新的遗嘱和两份鉴定报告在众人手中传阅,遗嘱有公证,但不能保证不作伪。而这样本比对的报告是做不了假的。再掐指一算,她的年龄正能对上顾客舟离婚的时间,江行阙的话倒十有八九是真的。
脑海里有了这么一个观点,人们越看越觉得江行阙的眉眼中好像还真带了那么点顾客舟的影子。就算不像顾客舟,她像殷兰多一些,应该是殷兰的亲生女儿无疑。这些年,殷家从未公布她的身份,外界以为这个孩子又是殷家收养得来。
从现任的殷家家主殷墨渝那一代开始,收养孩子对殷家来说就已不足为奇。像江行阙的母亲殷兰,就是殷家收养的孩子。至于江行阙为什么那么特殊,没有改姓殷,外界的推断也不过就是领养的时候,孩子已经大了。
外面的热气似是涌进来,顾瑛沉默不语。她年近花甲,脾气不大好,面庞稍一紧绷,双眉间就有些拧在一起的痕迹。她身着黑色塔夫绸长裙,齐整的发髻盘在颈后,耳坠、胸针、戒指都妥帖地伏在身上,素白色嵌入黑色,也不张扬。
她那儿子陆钦看着是个斯文白净的年轻人,就是和她一样性子急,遇到事一大一小都拧着眉。
两份同具效力但内容冲突的遗嘱,要按时间认最新那份。顾客舟那威严的面容上难免显出几分怪异。他身材劲瘦颀长,眉目深邃,是顾家所有男性中样貌最出众的那个。他不常笑,所以显得威严。
毕竟被江行阙当众翻出一顶绿帽,即使他早就心知肚明。
他有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殷兰,是江行阙的母亲,与他离婚;第二任妻子许宴清,是顾昭允的母亲,也与他离婚。他就再未娶过。
顾客舟心想,当年离婚前,他分明没听殷兰说她有了孩子。可巧事情就这么寸,他伤了殷兰的心,殷兰就没有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别过头去。江行阙继续解释。
“我母亲当年离婚后,才发现自己怀孕。她当时生病,身体不好,不能流产。至于遗嘱,是我和我的律师在一个月前找到爷爷,向他说明这件事。爷爷那时是在国外,回来后亲自去了公证处,尚不及将此事广而告之,就……”
“谁要信你!”
出声的是顾麒的孙女顾析,小姑娘不过十八岁,眼眶尚且泛着红色,说话也直白,“你一直知道自己身世,早不出现,偏赶现在过来。伯公那么疼爱阿允,就算要留遗产给你,也不会在遗嘱里一句都不念到阿允的!而且伯公身体向来硬朗,怎么会突然……”
“阿析!”顾麒将她呵住,低沉着声音提点,“阿析,不要乱讲话。”
礼堂内的灯骤闪,吓得众人一阵唏嘘,旋即恢复正常。幕布里头的人露着一张青白的脸,鲜红的槟榔汁液从他嘴里飞出来,落进垃圾桶。
江行阙却神色未变,她不在乎顾析的话。今日前来悼念的除了顾家亲友,还有汇远公司部分高层,再过去一点,最东边负责镶边的一竖列人穿着清一色的玄色唐装,男女皆是面若棺木,显得比灵堂还冷清。他们站在花圈前,像是一列的墨柱。
“江小姐,据我所知,花夜现在由你掌管,对吗?”
老二顾麒忽然抬头出声。他不过与顾稹相差两岁,年过七旬,银发皤然却精神矍铄。
“对,花夜是由我掌管。”江行阙答。
幕布里的人本还咯咯偷笑,小鬼一样尖细的声音混在各种杂声中,听到“花夜”二字,笑声戛然而止。他身后同时探出三个看热闹的头来,与他一起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中。
顾麒继续道:“既然这样,有一件事我们一定要弄明白。江小姐,你和殷老夫人,是什么关系?”
殷老夫人正是指殷家家主殷墨渝。江行阙十九岁接管花夜那年,仙星的报纸都在刊登这条消息。花夜是殷家的资产,能接管花夜,说明江行阙一定是殷家人。可殷家对于江行阙的身份,又不肯给外界一个准信儿。
江行阙望了顾麒片刻,定定答道:“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江小姐,”顾麒清了清嗓子,“你应该知道,我们顾家的未来,绝不可能交到殷家的人手上。你母亲殷兰是殷家的人,你却矢口否认和殷家的关系。既然这样,一直以来由殷家经营的花夜,为什么会交给你?”
顾客舟负手而立,听闻这话,稍稍抬了下眉宇。
“殷老夫人从没说过,花夜只能交给殷家的人。”江行阙看着他们,“比起是否姓殷,老夫人更看重是否适合掌管花夜。”
“江小姐……我手中老爷子的这份遗嘱,是去世前半年立下的,跟你手中的这份差了也就三个月。”罗廉开口,表情有些为难,“据我所知,老爷子生前的意愿一直是希望顾小姐能够管理家业。就算知道你的身世,短短三个月,只怕也不能让老爷子改变心意。”
罗廉说的是实话。众所周知,至少在三年前,顾稹对于这个唯一的孙女是悉心培养,十分疼爱。谁又能说准后面的事,顾稹心中是怎样想的呢?不过顾昭允在顾家地位的松动,对于旁人来讲,自然就变成可乘之机了。顾稹去世,就像堤坝突然裂了条缝,洪流蓄势待发。
江行阙并未多言,只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信纸来。
“先前未能有缘与顾小姐相见。但是这份手书,我想顾小姐应该认得。”
她没有把这张信纸塞给众人传阅,而是转过身,正式看向第一排最边上那个白色的身影。
“顾小姐,这是你当初自愿放弃继承顾家的一切,在顾老先生面前立的字据,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