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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湘城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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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虫在夜色中低鸣,微风簇浪,庙宇中大片烛火随风晃动,地上的斑驳血迹已有些愈合。

圆月高挂枝头,星夜黯淡无光,流萤掠过芦苇丛,为寂静的夜添了些许活力。

娄弦双手环胸倚靠在庙宇柱台,一脸冷漠看着唐渡。

唐渡胸口大片的血迹已用衣布止住,可脸色依旧有些惨白。

他双腿盘坐,紧闭双眼调理着内息。

娄弦下了死手,若非有妖幡抵挡,那一下恐怕凶多吉少。

一声清咳,唐渡缓缓睁开了眼。

他捂着胸口起身。

娄弦依旧是那副表情,无畏冷情,好像刚才动手伤他的另有其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小釉?”唐渡的声音有些发虚,一双墨色眼瞳直勾勾看着娄弦。

娄弦显然没有从坏心情里走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漫不经心答:“与你何干?”

若不是这臭道士忽然出现坏她好事,这第五颗魂珠早就到手了,何至于在这跟他浪费时间。

唐渡见娄弦不愿回答,胸口处的伤又疼又胀,便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庙宇柱台。

二人隔着一小段距离面面相视。

周围点燃的火烛跳动愈发剧烈,神女像立在庙宇中央,手作法印,低眉垂眸。

沉静许久,想是娄弦也不会说了。

唐渡紧抿的唇渐渐松开:“你不能杀她。”

声音像清晨落在叶面上的水路,清冽平静。

“你杀了她,云婆婆就只有一个人了。”

六年前,云婆婆在田间救了只受伤的白鼬精。

那时白小釉还未修成人形,中了田户的陷阱,是云婆婆细心照料,给它擦伤喂食。

白小釉不懂人情,整日跟在云婆婆身后东窜西窜。

刚种的油麦被白小釉踩坏了,云婆婆抓着它舍不得打,最后也只是轻轻念叨了几句。

夏日云婆婆晒谷,白小釉去帮忙,结果把新晒的谷子踩成一团,云婆婆又气又笑,最后又重新铺了一遍。

为了让白小釉睡的舒服,云婆婆特意在屋子里给它搭了个暖窝。

云婆婆的儿子阿正曾开玩笑,说云婆婆疼白小釉比他还多。

可当白小釉跳到他床榻弄乱他东西时,他也只是笑笑不语,悄悄给它挪了位置。

三人一鼬的日子过得清贫简单,却胜在幸福。

后来日子逐渐不太平,前头战乱纷纷,朝廷人手不够,开始四处征兵,年满十七的男子都得上战场。

有钱人家的父母舍不得自家儿子上战场,塞点银钱找点关系倒也能拖一拖。

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不行,典军校尉一至人一带,生死有命,皆无定准。

阿正上战场时,刚过完十七岁生辰。

云婆婆担心自己的儿子,出门前再三叮嘱,她什么都不求,也不要什么好名声,只要自己的儿子活着。

十七岁的少年郎拍着胸脯保证,等国事太平后,他一定回来孝敬母亲。

临走前他摸着白小釉的头,让她保护好母亲,不要总想着帮忙干活。

“小白鼬,等我回来啊。”

阿正回头挥了挥手,快步朝军队跑去。

斜阳拉长了少年的身影,像一只摸不到的纸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水平线中,随波而去。

白小釉站在云婆婆旁边,抬头看她。

一个母亲此生的牵挂便拴在了这纸船上。

油灯燃尽,慈线着身。

……

外头天有些亮了,微光浸染云霭,如轻纱缓缓掀开,远处山峦在晨暮中若隐若现。

庙宇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灯芯焦卷,蜡身熔了一半,凝在烛台。

昨夜用来止血的衣布已经彻底浸红。

娄弦坐在唐渡面前,看着他虚弱的面孔说:“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想我心软么?”

少年满腔热血,抱着生还的希望上了战场。

可战场杀敌,九死一生。

洒在地上的热血还未变凉,新的血液又喷洒而来,溅的大地发烫。

暮色四合,寒鸦绕旗,士卒的躯体层层覆盖。

冰冷的长刀穿过胸腹,少年惊恐瞪大双眼,颤手去触覆了血的刀刃。

甲胄崩裂,他同战场上无数死不瞑目的躯体一样,不甘望着长空。

战鼓犹在,亡魂不息。

等儿归来的妇人日盼夜盼,清泪化作血泪,最后哭瞎了双眼没等来儿子归还的消息。

“不。”清寂的声音传来,“我是想告诉你,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伤害其中一个人。”

唐渡面色憔悴,眼中却是无比固执与坚定。

世上的妖并非都是恶类。

师父曾训诫他,除恶妖,行善事,可行善事的妖与他们无异,杀不得,伤不得。

白小釉从未做过坏事,一心向善,不为云婆婆也为小釉,她没有随意杀之的理由。

唐渡捂着胸口缓缓起身,一副一战到底,绝不退让的架势。

娄弦看他执拗的模样,不咸不淡道:“你打不过我。”

“那我也绝不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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