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尚早,舅舅别贪杯。”
对面男子一袭青衫,广袖流云,指尖轻叩桌面,不急不躁,制止了这杯酒。
又道:“父皇说起的南方藩王一事,舅舅有何头绪?”太子声音温厚。
唐洪辉没搭理太子,兀自走到窗边,薛家的三抬轿子正从窗下过。
“你已年过二十,若还不娶妻,难道要看着三皇子府诞下皇长孙?”
太子赵清起身,母后崩逝后,贵妃得盛宠,连带着从前毫不起眼的三皇子子凭母贵,如今在朝堂上多处掣肘他。
“大局未定,孤无心娶妻。”
话音落下,他正好走至窗边,不得不垂眸看去。
三顶轿子,一顶淡粉软绸垂流苏,一顶朱漆描金绘牡丹,一顶藏青缂丝滚褐边,薛家乃百年侯府,朱门绣户,讲究。
头一顶的轿子里,翠影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强压下悲伤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给你看过的老太太、侯爷、大公子、以及二房、三房长辈的画像,你可都记住了?”
尹采绿点点头,抿唇微笑:“嗯嗯。”
她笑起来时,唇角变薄,勾起两抹弯弯的弧线。
“记不住也没关系,离家十年,我们小姐本来也忘得差不多了。”
翠影又道:“既然做了我们二小姐,你就一辈子是我们二小姐,万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不光是我们,你也一定活不了。”
尹采绿愣了愣,又点点头,一辈子做薛二小姐,她愿意的,她垂眸盯着脚上镶珍珠的绣鞋心想。
直到映入眼帘的乌漆实木的大门上一对铜制兽首衔环,门楣之上,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上书“薛府”二字。
轿子停下,门口自有众人仆妇恭迎。
尹采绿撩开马车帘子偷瞥了一眼,看到匾额旁的赤红印章,翠影在一旁提点:“那是御印,代表御赐之意。”
进了门,由竹萱搀扶着,换了软轿,又迎上来了一堆早在那儿等着请安问好的丫鬟仆妇。
“二小姐安。”
来了个一身绫罗的老嬷嬷,问了安,端着手对她道:“老太太说,让二姑娘先回静竹苑去歇息收拾片刻,申时再到正堂请安用饭。”
尹采绿正不知怎么回答,崔婉清道:“老太太体贴孙女儿。”
又侧头看向尹采绿,笑着道:“你好多年没回来,怕是忘了你的静竹苑了,先去认认路也好。”
邓嬷嬷作势朝后方望了望,又道:“舅老爷呢,侯爷还等着叫他一同吃酒呢。”
崔婉清摆手道:“他哪能进了这二道门来,早去前院儿了。”
邓嬷嬷又将视线挪到尹采绿身上:“既然见了二小姐平安到了,老奴这便先回禀老太太去,瞧二小姐出落得漂亮,老太太见了一定高兴。”
尹采绿正思忖,要作何回答,最后抿了个笑出来,抿得浅,无端生出几分朦胧的狡黠。
睫羽低垂时,手臂被人撞了一下,是翠影,朝她递了个眼色。
她抬眼一看,来者是位公子。
尹采绿打量他,称呼道:“大哥。”
薛明澜身着玄色袍服,大步走来,先是打量了她几眼。
似是考虑到在场人多,紧抿的唇终是张口:“妹妹,一路辛苦。”
他团在腰后的拳捏紧,衣领下束着的脖颈起了青筋,崔婉清见状,伸手扶了儿子一把。
十年未见的“妹妹”回来,如何不激动,又如何不伤心?
崔婉清朝翠影使了个眼色,翠影扶着二小姐:“咱们先回静竹苑。”
尹采绿乖乖跟着走,走得虽小心谨慎,一路上还不忘偷偷打量。
她的院落在左侧,一路走,布局阔朗,是新翻修过的。
穿过几进门,再绕过几道游廊,只见一道垂花门,进入垂花门,是一座竹雕的影壁,影壁前一盆造型被修剪得雅致的迎客松。
“就是这儿了。”
只见院子收拾得十分干净,院中种着一颗桂树,回廊上摆着许多玉兰。
一走进来,才瞧见屋檐下还站着一溜七八个丫鬟,都穿着一色的翠色交领褂子。
翠影和竹萱两个穿的是豆绿色衣衫。
“她们是?”遇事不懂,尹采绿习惯将目光投向翠影。
翠影道:“这是老太太挑来服侍小姐的,竹萱,你去安排一下她们。”
尹采绿两只手端在腹前,拎着根手帕子,眼皮略垂,眼尾却翻起一些,悄悄看着竹萱吩咐她们:
“你,还有你,负责洒扫。”
“你负责针线。”
尹采绿手指悄悄摩挲着丝帕角,眼珠子灵动却极不显眼地转着,看着眼前一切,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
耳坠上的碧玉晃了晃,翠影搀着她:“小姐,该回房收拾了。”
进了屋,翠影叫她先在临窗设着的湘妃竹榻上坐下,又往她腰上塞了个软垫。
尹采绿腰肢软软靠上去,端了一日,是有些累了。
哦,不止端了一日,是从薛夫人半月前送她上船,将她交给翠影和竹萱开始。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老太太那边来人通传咱们过去。”
翠影将她放在那儿,正要去忙自己事儿,叹了声气,又转头朝她道:“你一路都表现得很好,待今晚过了老太太那一关,我会替你找夫人讨赏。”
尹采绿抬眸望她,眼珠子有些发亮。
“对了,我们小姐有本诗集,你趁着这两日,尽快背下来吧,免得以后露馅儿。”
翠影递给她一本,尹采绿侧头去看,叫……《玉肖×》
船上整日晃得人头晕,这诗集用得也不紧急,便现在才叫她背,左不过只二十来首,来得及。
“《玉屑集》,我们小姐呕心沥血之作,别背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