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都在颤,话音如鲠在喉:“阿昭哥?”
他们已经八年没见了。
九岁那年,她望着他上了一辆贵气的马车,从此杳无音信。
见到故友,她这段时日的所有委屈与心酸,方才的后怕与不适,像找到倾泻口一般爆发:“阿昭哥,真的是你?”
男子看她啪嗒啪嗒掉着泪珠,忽地就忆起幼年时,她一受委屈就爱躲在他身后哭。
只是如今不再是那个既蛮横又爱哭的小女郎,已经是位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
他一边庆幸还能见到她,一边又因她的哭诉心软了一半:“念念,你怎么也来长安了?腿还疼不疼,你看,搞成这副模样,你和谁来的?我送你回去。”
八年未曾见,姜芾内心激动,有很多很多事都想对他说,思来想去,还是想先与他解释她已嫁了人,“我——”
“姜芾,还不过来。”
话还未说完,便被垂花门前的凌晏池冷声打断。
他的妻子,怎会与沈清识在一块?
二人挨得这般近,他虽然未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观二人的神情,亲昵自然,泰然自若。
他话语生寒,眸中暗色翻涌。
姜芾拨了拨额前淋漓的碎发,慌张道:“阿昭哥,我夫君来接我了。我们如今同在长安,等下回遇见再谈。”
她弄成这样,还不知要怎么跟夫君解释呢。
她裹紧衣裳,匆匆走向凌晏池。
沈清识在风中凌乱。
他与凌晏池水火不容,念念为何喊他夫君?
所以他离京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晏池带着姜芾一路走出清宁殿,“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姜芾一愣,夫君显然是还不知道昌安王妃的幼子落水一事,“我饮多了酒,去水榭醒酒,看到有人落水,就跳下去救人。”
她说完,又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人命关天,夫君应该不会怪她吧。
救人一命,乃是善举。
凌晏池显然顿了顿,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宽厚的肩挡在她身前。
姜芾望着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在为自己系结带,忽觉心中一热,身上的寒气都散光了。
直到上了马车,凌晏池清淡的话才砸下来:“姜芾,这里是长安,不是你长大的乡野。清宁殿人来人往,有人落水自当唤下人去救,你是女子,可知此举会影响你的名节?”
她浑身湿透,好在方才路上人不多,他替他裹了件披风,将她当得严实,没被男丁看去,否则明日长安城就该传她的风言风语了。
姜芾须臾间从云端跌落尘泥,白齿紧咬下唇。
他的话如一只只犀利的刀子剜在她心上,令她本就混沌的思绪越发虚浮,湿冷的衣物贴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快坐不住了。
就算她是为了救人,他也还是会怪她不守规矩,让他面上无光,给他丢脸。
他看见她这副样子,不会问她一句冷不冷,疼不疼。方才给她披风,也是怕她被人看去,有损定国公府的名声罢了。
他的无视与冷漠,比湖水更冷,比恶言更伤人心。
她疲累至极,不想与他解释当时的情况刻不容缓。
他训她什么,她便呆呆点头,一一应下。
“你认识沈清识?”
姜芾微微一讶,而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阿昭哥。
原来他如今叫沈清识啊。
“我不认识。”她动了动唇瓣,她已预料到,她若说认识,他下一句便是要斥她为何与外男接近。
故而只道:“那位郎君许也是来醒酒的,我们刚巧碰到,是他替我去喊的太医来救人。”
凌晏池默了默,神色稍缓:“你今日未免太过鲁莽,下次莫要擅自行事。”
“嗯。”姜芾的声音细如蚊纳。
她鼻尖一酸,但又极力抑制不让泪珠流下来。可她发髻湿透,满面水渍,就算是哭也没事的。
他不会看她,也不会察觉的。
她放任泪水混在水珠中滴答流下。
“长安的酒水烈,虽味甘甜,但你若不会喝,下次便少饮些。”
听她说是因醉酒才闯去的水榭,他便料她是嘴馋贪杯,他一忘了提点她切莫多饮酒,她便如此不知分寸。
姜芾耷拉着眉眼,胸口充盈着尖锐的酸涩。
她很想将今日在宴席上受了委屈的事告诉他,可几番张口,还是欲言又止。
说是抛打令输了,无法子才饮的酒又如何呢,想必他还会嫌她愚昧作不出诗吧。
说是明仪郡主刁难她又如何呢,他与明仪郡主两情相悦,想必还会以为是她在挑拨离间,从而更讨厌她了。
车轱辘转动之声聒噪,她耳中轰鸣,身上很难受。
“黎平,马车再快些。” 凌晏池看她眉头紧蹙,显然是受凉难耐,吩咐车夫驶快些。
可他再说什么,姜芾也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