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里除了明仪郡主,姜芾一个都不认识。所幸她坐在左侧的角落,无人注意到她,她谨记夫君的话,不擅自与人交谈。
一排婢女先端着冷盏上来,盏里是清冽流动的水液,她以为是茶水,正巧口干舌燥,端起喝了一口。
冷液入口,口腔辛辣无比,她瞬间被呛出泪花,脸颊都憋红了。
原来是酒。
她怕失态,强忍着咽了下去,酒水一路从喉咙辣到肺腑,差些就龇牙咧嘴。
长安的女子会喝酒,是以席上都是酒水,姜芾上了一回当,再也不碰后头上来的水盏。
她心虚地环顾四周,希望无人注意到她方才之举,却突然发现座上一位华贵貌美的女子正望着她,浅浅朝她笑。
她不认识那是谁,可看这位娘子和善,她便也微微弯了弯嘴角,脸上红扑扑的。
婢女开始上菜了,水晶盏中的第一道菜是黄澄澄的大螃蟹。
蟹这般贵重的食物,她看得眼睛都亮了。
家中是吃不起的,她也从来没吃过,看着外面坚硬的壳和张牙舞爪的钳子,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
是抱着啃吗?
她暗暗摇头,如此极为不雅,牙会磕坏的吧。
少顷后,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抱着啃。
身旁的蓝衣女子拿着盘中的小锤子先锤开蟹壳,再用银夹子出里面的肉,雪白的蟹肉蘸了蘸料碟,这才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她有样学样,也执起小锤子锤蟹壳,却找不到技巧,怎么也撬不开,反倒弄出一阵不小的声响。
蓝衣女子掩面偷笑她。
她面色涨红,生怕丢人,只能默默放下器具和螃蟹,夹了一颗樱桃蘸着酥酪入口。
吃到一半,明仪郡主突然提议行抛打令。
华盈觉着妙趣横生,拔下髻上一根耀眼的金簪,“那便以咏春为题,以这根金簪作酒筹,鼓声一停,金簪传到谁手中,谁便作一句颂春诗,诗作的最好之人,本宫这根金簪便赏给她了。”
姜芾一听,筷子都差点吓掉了。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她又不会吟诗作对,这可怎么办,寻由头离席?可放眼望去座无虚席,她若先走岂不是更无礼。
若夫君知道了,回去会怪死她的。
公主与郡主的临时兴起,又岂容她不同意。
在座都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女,作几首诗不在话下,无人不想得到华盈公主的赏赐,皆翘首以盼。
唯有姜芾脑瓜子嗡嗡作响,手心冒汗。
她开始拜天拜地拜神仙,希望金簪不要传她手中,她连摸都不想摸。
鼓声起,金簪依次传递。
第一轮,没传到她手中,她松了口气。
第二轮,她前头的蓝衣女子拿着簪子却迟迟不传给她,等鼓声一停,才像一早便掐准时机般将簪子塞给她。
她捧着簪子起身,手足无措,慌张不安。
明仪飞扬一笑,最先拍手起哄:“定国公世子可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子,他的夫人想必也是才情斐然、知书达理的,凌夫人,请吧。”
捧越高,摔下来才更疼。
姜芾沉默不语,耳根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星点子,明仪的话就像一记清亮的耳光扇到她脸上。
令她羞愤欲死,窘迫至极。
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她身上,有人已然开始偷笑。
她喉咙涩痛,两手紧绞在一处。
蓝衣女子是故意的,明仪那番话也是故意的。
席上这么多人,都是颗颗金贵的珠玉,唯独她是一粒卑微的沙子,她还以为她不卑不亢,安分守已便能融入她们。可她们稍稍吹一口气,便能将她弹得老远,还看她滚出去的姿态,肆意取笑。
“好了,明仪。”
上首的一位端庄女子突然出声。
姜芾认出她是方才主动朝她露笑的女子。
只听她继续道:“每年都有一些娘子因吃醉了酒,思绪不佳,一时对不上诗。因而便有一项规则,若是席下有娘子考虑欠佳,只需饮一杯酒结束此局。”
明仪开口:“贵妃娘娘不会因着凌夫人是您的侄媳妇便这般维护吧,一个抛打令而已,娘娘何必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呢。”
姜芾这才知,那位替她说话的女子是凌晏池的姑母,当今贵妃。
凌贵妃拿明仪无法子,便不说话了。
华盈慵懒支颐,她能管但不想去管,反而觉得这出乐子甚是好看,看看那凌晏池的妻子竟是怎样一个草包。
姜芾宛如一道活靶子,承受众人犀利的目光,脑海一片空白。
“凌夫人想好了吗?”明仪步步紧逼,就是要令她难堪。
姜芾憋了一口气,声色响亮:“诸位皆知,我曾因战乱走失,在江州一处寺庙长大。连温饱尚难解决,更遑论有余资学琴棋书画。”
”我知夫君才高八斗,故而嫁入国公府后勤勉求学,可短短几日功夫自然比不上诸位娘子十几年的学识,我笨嘴拙舌,在座皆是才女,郡主又何苦只揪着我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