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水透骨的冷。
周濛初是沧州人,年初的沧州郡贪墨案牵扯甚广,被牵连下狱贬官的一应官员皆是宁王的人,坐收渔翁之利的自然也是宁王。
圣上不肯惩治宁王,朝中清流一派怨声难熄。
周濛初的双亲皆死于沧州灾荒中,他对宁王恨之入骨,虽官微言轻,却仍频频上疏弹劾,因他的死咬不放,引得一些清流之辈也纷纷写折子往上递。
如今人莫名死在渭河中,无异是宁王被逼急了,在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凌晏池懊悔无及,当初是他对周濛初说,沧州郡案背后必有宁王插手,才引得周濛初一头扎入其中。
可巍巍皇权之下,死的出头鸟便只有像周濛初这等籍籍无名的寒门子弟。
怪他,该怪他……
吕纯望着坐在尸体旁岿然不动的墨影,正了正衣襟,上前道:“世子劳累一夜,不如先回府歇息,我京兆府定全力调查此案,不敢怠慢。”
凌晏池无动于衷,头也不曾抬。
此时天光大亮,急雨以瓢泼之势拍打窗檐。
请不走这樽大佛,吕纯心急如焚,正当为难之际,宫里竟有人来宣旨了。
凌晏池灰白的面庞迎上一道光影,他动了动身子,跪下接旨。
“陛下有旨,周濛初溺亡案由京兆府全权查办,其余各部人等无权干涉。”
吕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凌晏池却不可置信,抬头争论:“长安城内有官员无故身亡,此案理应交由三司会审!”
他知晓,京兆府尹吕纯是宁王的人。
传旨公公再次提点:“世子,此乃陛下之意,咱家也只是奉命行事。另外陛下还赐琉璃青花喜鹊登梅瓶一对,恭贺世子新婚。”
小太监揭开金纹锦布,凌晏池望着那对华美熠熠的玉瓶,目光讥寒,嘴角噙起一抹笑。
陛下定是知道了他抛下新婚妻子来查案,以为他对这桩婚事不满,说是赐礼,实则是在警告。
提起这桩被他遗忘的婚事,他本就心有不满。
前工部尚书姜起元乃宁王一党中人,娶她的女儿姜氏,从来非他所愿。
他别无他法,接旨谢恩。
跌跌撞撞走出京兆衙门。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陛下的疑心,回府见一见姜氏。接着便是想法子能插手到周濛初的案子,这次他势必要咬下宁王一块肉来。
绮霞院的丫头们伺候里外起居多年,丝毫不畏惧自家世子娶的落魄人家的女儿。
“我去看了,瞧着少夫人还在睡。”大丫鬟沉速在研磨香料,这香是预备着在书房点的新香。
语罢,望了望坐在廊下翻花绳的月盈与云晴。
月盈果然接话:“沉速姐姐,你可知姜家带了多少嫁妆来?”
“我可不知,我只管给大爷制香。”
云晴悄声:“我看到了,六台,整整六台,也不怕将抬礼的人给累死。”
月盈放声肆意调侃:“就是街上杀猪屠户的女儿出嫁都不止六台嫁妆。”
沉速瞥了瞥正屋,提点了一嘴:“好了,叫少夫人听见,必要狠狠罚你们!”
“大爷都没发话,她凭什么罚我们。”月盈晃着脚尖,话露不屑。
疾风骤雨,满院残叶,前院走进来一个人。
凌晏池撑伞进院,一袭衣袍湿重淋漓,俊逸的面庞尽显憔悴,整个人都好似颓唐了几分。
“大爷回来了!”
待人走到檐下,沉速便上前收过他的伞,“大爷想必是累了,快去换身衣裳,莫要着凉。月盈,你去沏壶热茶来给爷驱驱寒。”
月盈诶了声,便要下去。
“不必。”凌晏池话音淡淡,眸光晦暗,几乎不辩神情,“我即刻便要走。沉速,你去书房将我收在紫檀木匣子里的那枚玉印取来。”
沉速立马去了。
凌晏池在偏阁换好干净衣袍后,便推开了正屋的门。如今许多双眼睛盯着,他要带姜氏去祠堂上香入谱,至少演给圣上看,凌家是接纳了姜氏的。
姜芾才躺下不到一个时辰,自是还没醒。
凌晏池走近床榻,便见一顶凤冠滚到榻下。
挂着同心结的轻纱红帷半遮半掩,女子面颊光洁,半截身子在榻上,头与后颈却垂在床沿,散乱的发丝如瀑般倾洒,一截未着寸缕的玉臂搭在胸前的红艳并蒂莲花纹上,姿态极为不雅。
新婚次日,外头日上三竿,新妇却还在睡。
他皱了皱眉,移开视线。
早听闻姜家早年间失散了一女,此女在江州道庙长大,今年才认亲回京。
长于乡野,果真不成体统。
他沉着目光,背身离去。
刚迈出房门,恰好撞上寻东西归来的沉速,“大爷,寻到了,可是这枚印?”
“正是。”
凌晏池接过,藏于袖间,想到还未醒的姜芾,声色瞬然沉冷:“你去唤她起来,叫她速速穿戴好,随我去祠堂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