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啼哭不止,说到底还是为亲生女儿错过这桩婚事心有不甘。
人便是这样,占了便宜还嫌不够。
“凌家公侯世家,皇亲国戚,我们到头来竟是替旁人做了嫁衣,姜芾那丫头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孙嬷嬷附过身去,沉着声:“夫人糊涂啊,您想,凌家那是什么人家,皇贵妃的娘家,三皇子还要喊凌世子一声表哥呢!圣上要赐婚凌世子,京中无数高门贵女任选,为何偏偏挑中我们家。”
宋氏面色一沉,总算猜出了圣上这是忌惮凌家,不愿见凌家联姻结党,在开始打压了。
孙嬷嬷又道:“定国公的续弦秦氏,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当她的儿媳,往后哪有好日子过?”
宋氏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定国公父子不和,继母又是个笑面虎,后宅必是龙潭虎穴。
左右姜家是别想起复了,若真是柔儿嫁过去,难免受尽苛责,凌家将来若真出了事,必要牵连柔儿。可若是姜芾嫁过去,往后祸起萧墙,舍了便舍了。
这般想着,宋氏心里总算好过一些。
而后又揪着孙嬷嬷问起嫁妆的事。
孙嬷嬷答:“原本您给二娘留了六十六台嫁妆,可老爷涉案入狱,朝中那些人狮子大开口,前后打点已是花了不少钱,铺子田庄能抵的也都抵出去了,如今便只剩八台嫁妆了。”
嫁妆本是女子在夫家的傍身与体面,嫁妆越多,夫家越要高看一等,嫁妆少的,便要处处看人脸色了。
姜芾代替姜柔成婚,原本是打算先用姜柔的嫁妆充场面,可宋氏如今厘清这些,心肠难免自私起来。
“你再扣下两台搬入库房,以补府上亏空。大郎读书宴请好友也要用银子,哪有那么多钱给一个外人带走。”
孙嬷嬷一听便知夫人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姜家落魄人尽皆知,嫁妆少些便少些,左右去凌家过日子的是姜芾。
松梧院。
婢女掀了帘子,引着姜芾进来。
姜芾闻到房中的药味,便知是麻黄、桂枝、白芷等一些治风寒的寻常药材。
可她昨日观姨母面相,便猜这病许有郁症所致,单单喝治风寒的药是难以见好的。
她随爹做过杀猪匠,爹说女子杀猪不好,将来容易找不到夫婿,便将她送去了温家药铺做学徒。
学了几年,她会抓药,还能帮当地百姓看些寻常小病,因此闻到药味,便能猜出其中的药材。
“芾娘来了。”宋氏一改面色,拉着她坐下,关切笑道,“这几日可是累着了?”
“姨母,我不累。”姜芾生了一张圆脸,双颊红润莹莹,笑起来眉眼晶亮潋滟。
刚坐下,便有婢女来报。
“夫人,奴婢去请了陈大夫,陈大夫说安昌侯夫人生产,让夫人您……侯着。”
“这群捧高踩低的老货!”孙嬷嬷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就不会去请张大夫赵大夫?”
那婢女脸都被掐红了,姜芾拉开孙嬷嬷,看向宋氏:“姨母,我会些医术,我先来帮您看看如何?”
只是些风寒郁症,她从前不知看过多少,也有这个把握。
宋氏却微讶,抽开她欲搭过来的手,“芾娘,我不管你从前做过什么,可来到长安,这女子行医,就是大忌,你往后去了凌家,万万不可透露出你会医术。”
话罢,观姜芾神色落寞,又急忙圆回来:“大户人家规矩多,不同我们家亲厚,姨母是怕他们苛责你。”
姜芾垂下头,睫羽簌动,点点头:“我知道了姨母,我不会的。”
“你也累了,用完饭先去歇会儿,明日凌家便要来接亲了。”
姜芾应下,俏声退出门外。
素雪飘飞,焰火明暗。
这一夜她都未阖眼,她与凌晏池已经两年未见,他如今,该是什么模样,还会记得她吗?
甜蜜与羞怯如丝线般缠紧她身心,她辗转反侧,满心都是他。
次日一早,雪霁初晴。
府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喜娘替她换上嫁衣,描好新妆。她本就生得白皙匀称,肌肤如羊脂白玉般细腻,点了妆粉与胭脂,更称得两腮灿如桃花,明媚娇俏。
头上的凤冠华丽熠熠,她伸手去摸,莹润珠玉落在手掌,她却被烫了手般,仓皇收回。
往年村里人嫁女儿,新娘的头饰不过是一截绢花,几根铜簪,她此生都没见过如此贵重的凤冠。
如今竟戴在她头上,她湿了眼眶,憋回肚里,换上笑颜——她要嫁给凌晏池了。
“姑爷来接亲了!姑爷来接亲了!”
几个小丫头在外头喊。
姜芾连忙用团扇遮住脸,心头激荡起一片涟漪,脚步一时都迈不开。
“娘子,小心些。”
苹儿扶了她一把,慢慢带她走向前堂。
一片欢呼声中,姜芾被推搡到了门前,阳光透过扇缝,她可远远望到前方几匹绑上喜绸的高头大马。
苹儿跟她说,长安娶亲,新郎官都会骑着骏马来接新娘。她不由得就想到凌晏池玉冠墨发,一袭红衣策马而来的样子。
这般想着,她连举团扇的手都在颤抖。
等马再近些,除却锣鼓喧嚣声外,她似乎能听到奔腾的过耳之风。
姜家请的喜娘早已迫不及待,眉飞色舞喊道:“新郎到——”
几只黄雀啁啾,扑翅跃上枝桠。
姜芾阖上眼,一时心如擂鼓,呼吸微窒,像是一头钻进了甜滋滋的蜜罐里。
睁开眼,却见一位侍从模样的男子下了马车,上前见礼:“小人书缘,见过少夫人,万年县突发大案,我家世子协助京兆府查案,实在抽不开身来接亲,少夫人请上喜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