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是个话多的,边开车边东拉西扯聊闲天,然而后座那人一反常态的安静,沉默半晌他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透过后视镜观察一眼,这一眼给他吓了一大跳。
戚韩真脸色白得可怕,石膏一般毫无血色,大颗的汗珠不住沿着面颊往下滑落,双目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任张宁怎么喊都没反应。
张宁吓坏了,赶忙靠边停车,身子探到后排,摇他肩膀。
“戚韩真!戚韩真,你怎么了?”
旁人呼喊未有一字入耳,戚韩真置身一方虚无天地。
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水,没有温度。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动作,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唯一明晰的是感觉,他能实实在在地感知到痛苦。到处都在痛,他像一粒沙,又像整片沙漠,痛楚宛如无形的蛛丝将他交缠包裹 ,内外都填满,撑爆,他变成了整个空间,他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痛苦。
……
“真真……戚韩真……不要憋气!”
殷鹤将戚韩真抱在怀里,小心哄着。时不时催促张宁再开快一点。张宁同样也是心急如焚,紧张得指尖都颤抖,路面湿滑,他一面担心侧翻,一面又怕戚韩真出什么事,尽量快地往医院赶。
没谁能告诉他殷鹤是从哪钻出来的。
十分钟前他出于担心,解下安全带换到车辆后排,想摇醒戚韩真。
然而张宁好不容易冒雨打开后排车门,还没进入,一个黑影就几大步冲过来将他一把推开。他一时不备,重心不稳狠狠后退几步,斜靠到后备箱上。待他站直身子看清来人,又被结结实实吓一大跳,嗓音差点劈叉。
“殷总?!”
殷鹤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雕塑般站在大敞的车门口。也不知在倾盆雨幕中跟了他们多久,一身整齐西装被浇了个透顶,领口大开,白色里衬黏着挺括胸膛,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起伏,如同一个不用呼吸的假人。
恰逢天边一道闪电劈过,凶猛撕开黑沉的天幕,短暂光亮下张宁瞧见一张苍白不似活人的脸,眸中暗色浓郁,天光也难以渗进,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车内昏沉的某人,周身气质水鬼般阴鸷。
张宁骇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殷鹤先开口。
“他怎么了?”
冲张宁询问,目光却紧锁戚韩真。
张宁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寻思送他回家,刚上车他就晕了,半天没声儿,怎么叫也叫不醒!”
听完解释,殷鹤脸上冷硬表情终于松动些许,弯腰钻进车厢,张宁也赶紧凑过去。
殷鹤试探性地喊了两句,确如张宁所说,没有一点反应。他在外面淋了很久体温极低,戚韩真居然没比他好到哪去。殷鹤浓眉紧锁,伸手去探人鼻息,这一探差点让他心脏停跳,几乎失控地大喊:“快开车,去医院!”
张宁敏锐地察觉到状况不对,飞快钻回驾驶位。一边狂踩油门一边心中叫苦连天,既害怕戚韩真出什么事,又被车厢里的低气压镇得不敢大声呼吸。
殷鹤抱着人又拍又哄,戚韩真却始终紧闭口鼻,不让半点空气流通。直到脸和脖子都被憋得通红,眼见再这样下去就算不窒息而死,也要脑损伤。殷鹤无法,情急之中只能抱住戚韩真脑袋,嘴对嘴给他渡气。
“真真……呼吸……真真……”
“真真……不要憋气……”
“真真……别放弃……”
有东西被吹起,轻薄无痕,反复轻抚他口鼻,止痛的同时牵引出身体深处令人渴求的痒。四面八方的幽暗同时发声,欢欣雀跃,叫嚣着舞动着,让他去追逐、去抓住。
手的感觉最先恢复,戚韩真听从内心杂乱无章的呼唤,用尽全力向前伸出手。
一连闯了三个红灯,张宁来不及哀悼他的驾驶证,就要赶紧下车帮忙把戚韩真扶进医院。不料殷鹤动作更快,张宁才刚解下安全带,殷鹤就已经抱着人冲进了雨中。
刚刚在车上已经提前打过电话,待命的医护人员一瞧见人过来就全部涌上。
被人放到床上推走时,戚韩真额间大汗淋漓,眼皮紧闭,睫毛轻颤。身体幅度极为轻微地动作,良久才将右手艰难探出。
纤细的手臂被人们团团困住,野草般在空中无力地飘摇,许久没有人注意到。直至最后将将垂落,才终于被殷鹤稳稳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