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系统喋喋不休的提示音终于结束了。
瞧着县衙大堂之中那挺拔的背影,杨灵灵不觉又将昨夜的情形回忆了一遍,想要从中理出更多信息。
彼时,城东顾府西南角的一处厢房内,杨灵灵仍旧是这副梁上君子的姿势躲于暗处。
一室透亮,而那才俊法师在房中闭目而坐,似已入定。
这位才俊法师年少成名,不仅师从名僧圆泽大师,近年来更是在五台山无遮大会中连续两届拔得头筹,名声大噪。
渝州百姓大都信佛,遇到这般才色双绝的法师下山宣扬佛法,自是万人空巷。
来这里做梁上君子之前,她正在夜市上觅食。白日里她因补觉错过了亲见这位法师登台讲经风姿的机会,听到街上众人都道这法师“如何面如冠玉又如何如何目若朗星”,形容得那般天花乱坠,宛若天神下凡,不免也勾起她几分探究欲来。
杨灵灵以编写话本为生,以渝州笑笑生之名,惯爱写些俊俏书生、风流衙内与绝代佳人间的风月故事。现下,她的新话本刚写了开篇便遇到了瓶颈,正愁没灵感呢。
听说讲经结束后,本次讲坛的东道主顾员外在府中大摆筵席,邀了好些宾客,又请了红袖招的舞姬助兴,实在是热闹非凡。
杨灵灵爱凑热闹,竟忘了觅食,闻着味儿就往顾府去了。
仗着自己幼时在寺庙中习得的一手来去如风的好轻功,也不消有什么请柬,只打听了那才俊法师在顾府的住所,轻而易举地便翻上了房顶,于是便有了这那梁上君子的一幕。
透过瓦片缝隙,杨灵灵的视线从那法师的脸移到他身前的佛龛,又从那佛龛移到了案上的糕点。
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方才光顾着听街上几个大婶对这法师没口子地夸,反倒把觅食这件大事儿给忘了,竟然径直往这顾府里来了。
如今见了这法师面前的吃食,这才想起自己那几分可怜的饥肠辘辘来。
杨灵灵对自己五脏庙里供奉的神仙的脾性了若指掌,若是再不好好供奉一番,只怕一会儿降下罪来,她这小破身板实在是担待不起。
首先便是手抖,其次则是头晕目眩、脚步踉跄,一身好轻功难以实施展,以致有家难回。
如此这般,那法师案前的糕点便成了救命的良药。
杨灵灵幼时因父亲重病,便被送去寺中修行,为父祈福。她在寺庙里见过一些和尚打坐入定,真要是入定到某种境界,便是呼吸脉搏停止,十天半月不动都是寻常。
这才俊法师,想来也不一般。
她仔细地盯了那法师半晌,又捡了好几颗小石子从瓦口处朝那和尚身旁掷去,就差直接扔他脸上了,即便是这样,那法师依旧稳稳坐定,半分异样都没有。
于是乎,瞅准四下无人的时机,杨灵灵轻巧地从房顶上跳下来,又从一侧小窗小心翼翼地翻进屋内,蹑手蹑脚地到了那案前。
见那法师依旧没动静,杨灵灵竟还大着胆子用手在他眼前比划了两下。
眼见无虞,她蹲下身来,喜滋滋地从案上拿起一块芙蓉糕,正欲饿虎扑食,哪知一个低沉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施主,不问便取是为盗。”
杨灵灵虎躯一震,一口糕点就这样哽在喉头。
天地良心,杨灵灵在心底发誓,她平日里虽喜欢翻一些大户人家的墙头,此前但可从未拿过一针一线。
此间这般光景,实在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废了半条老命终于将那糕点咽了下去,杨灵灵小脸儿憋得通红,转头一脸天真地望过去,打了个干哈哈。
“法师好。”
袖子滑下来,露出一串朱砂莲的手钏。
那法师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只静静地看着她。
彼时,丈方之内,静到能听见香灰掉落之声,而她与他相距不过一臂。
透过眼前这双深邃的眸子,杨灵灵仿佛看到九莲山上那片璀璨的星空,以及清冷的月光下那树被烛光映照的海棠花。
有些年幼时的记忆抑或是梦中的景象涌上来,她分不太清。
混乱的思绪之中,唯有感叹,这人还当真是目若朗星。
不过“目若朗星”这个词,委实俗了。
此时此刻,她可没功夫在这儿雕琢文章,当务之急自然是找个机会脚底抹油开溜。
但这般光景下,那法师目光如炬,宛若一条锁链将杨灵灵桎梏住。她心虚万分,双脚发软,几乎就要在佛前忏悔认错,可忽然间,她却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杨灵灵发出一声冷笑,神色漠然地看了回去。
“法师,你心不定。”
晦明微微怔住。
“似你这般易受外物所扰,如何得定?如何降伏其心?”
这句话像极了寺中得道高僧对徒弟的灵魂发问。
背诵《金刚经》是小时候的功课,杨灵灵的阿爹笃信佛法,曾用各式各样的果子蜜饯连哄带骗地让她背得滚瓜烂熟。
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就到了嘴边,本就是为了唬人,实则连她自己也不知其意。
可她分明瞧见,那法师的神色有片刻的凝滞,眼神已微微失焦。
杨灵灵看准时机,伸手快速点中了他的穴道。
法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是四肢无力,动弹不得,正发出一个“你”字,又被杨灵灵点中了哑穴。
事毕,杨灵灵拍拍手,起身整了整衣衫,又拿了一块糕点放到嘴里,歪头冲着晦明得意地笑起来。
“法师勿怪,我方才实在是饿极了,才拿了这糕饼充饥。你们佛家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佛祖见了我这般,定然也是不忍,你说是也不是?”
听了这话,见那法师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杨灵灵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转过身去,也不再管那和尚是何表情,将那盘糕点吃完,跳窗而去。
顾府的前院儿热闹非凡,杨灵灵原本打算好好游玩一番,奈何被人撞见自己顺手牵羊,心里发虚,此刻只想快些离开,便欲从厢房最近的西侧门出去。
到了西侧门,见此处竟无人把守,正遂了杨灵灵的意。她刚正翻上墙头,却听身后不远处“哎呀”两声。
转头看去,竟是两个丫鬟装扮似的女子在转角处撞在了一起。
许是夜色昏暗,府中正操办宴席,两个丫头脚步匆忙,未瞧见眼前人吧。
杨灵灵也未再多看,转头跳下墙头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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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秦观《好事近·梦中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