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在青州的日子,谢誉眼中不禁濡湿一片:“当年若不是你祖父早早决断,我们全家恐怕如你黎叔父一般,全族死于非命。”
“便是如此,我们也是舍了多少东西才有一线生机。”
谢行舟不愿他怅望往事,转移话题:“爷爷身体如何?”
谢誉想起老父,开怀不少:“八十多啦,能吃能睡,硬朗得很。就是当年那桩事情成了心病了。”
“谢家世代簪缨,天下皆知,还未曾有过如此声明狼藉,被迫逃窜的时候。”
“你爷爷常愧悔不已,若是当年周家入主中原时未曾与他们有所来往,是否不会有此一难。”
谢行舟开解他道:“无论当年谢家是否迎新帝入主中原,若要统一,士族与朝廷往来交锋已成定势,结局又怎会因我们一家而有所不同。”
谢誉看着谢行舟,老怀大慰:“我拘了你十年不许入仕,如今你已然长大了。”
谢行舟苦笑:“儿也快及而立之年了,旁人都说儿胸无大志,整日在御史台混日子过活,只有爹你对儿如此自信。”
谢誉温柔地拍拍他肩膀:“知子莫若父,你是什么资质,爹再了解不过。有朝一日,洗清谢家冤屈,皆在你一身而已。”
谢行舟心坚志长,反握住父亲的手,回以承诺:“爹,不消多言,儿进京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如今瑞王、英王、敬王,三王鼎足,若是这么继续下去,大宣当年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乱世,恐怕不久便会再现。”
故人在眼前一一浮现,谢誉慨叹:“也不过十几年而已,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当年海晏河清,踌躇满志共创清平盛世的日子,已如昨日黄花了。”
他忆起往事,谢行舟便顺着话题帮他排遣愁绪:“爹,你经常与我提起的开国明帝,与大将军,当真那般英明吗?”
谢誉心中满是唏嘘:“不止他二人,还有你黎溯黎叔叔。为父与他们相识时,比你现在的年纪大不了多少。”
“明帝周衍端方如玉,胸有大志,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跟随他。大将军周寄,骁勇善战,战场上一杆银枪生风,杀贼讨敌,涤荡清平盛世。黎溯将军,一刀一剑劈天裂地,救百姓于战火。都是一等一的大英雄。”
“只是人心太善,终有长患。小人擅隐,无人压制便兴风作浪,是以,自他们去后,朝堂便换了一派景象。”
“我与他们相识相交,常恨太迟。”
“那时节刚有你的时候,明帝、周寄大将军和黎溯将军还抱过你呢,后来也常来我们家中游宴,想来你应该也还记得。”
谢行舟回忆起幼年时那几个高大温和的身影,道:“自然记得。”
谢誉一声长长的哀叹:“如今爹已垂垂老矣,他们交托于我的朝堂成了如此景象,实不知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故人啊。”
哀伤无奈的情绪无声蔓延。
或许是谢行舟天性乐观,又或许他尚年轻,开言劝慰谢誉道:“爹,不必难过,一代新人换旧人,新人自有冲天志。”
谢誉摸摸谢行舟的脑袋:“吾儿大才,爹必全力助你。”
谢誉从往事中抽身,想起眼下,道:“方才只说了几位亲王,如今你与这李督主换魂已久,可知此人与坊间传言有何不同?如今天下半数兵权尽在其手,倘若日后与我们为敌,恐怕是一桩不小的阻碍。”
谢行舟道:“我与他相交,如同爹与几位叔伯一般,志趣相投。他日后定不会与我们为敌。”
谢誉来了兴趣:“哦?竟然能得你如此评价。一介中人有此志向,当真不易。”
谢行舟似是想到什么,嘴角苦涩一闪而逝:“此人确有大志。”
谢誉嘱咐道:“儿不可被外物绑束,因其身份而有所轻视。”
“人不分高低贵贱,无论是中人也好,市井之人也罢,只要与你志趣相投,便可相交,若道不同,虽贵为王孙公子,亦不可与之相比而居。”
谢行舟肃然作答:“儿省得,自小爹教我的道理,儿此生不忘。”
父子相聚冲淡悲伤,谢誉慈祥地摸摸谢行舟的头发道:“儿啊,来京城受苦了,何必租那等小院,又小,距离官署又远。”
谢行舟望去,谢誉身材已经略微佝偻,不似壮年时期高大了,斑白的两鬓和爬上了皱纹的脸,甚至连眼睛都没有他印象中那么明亮了,只有眼神一如往昔,真诚柔软。
谢行舟的心也一片柔软,他便是在这样纯净的爱和教导里长大。
对父亲的关怀,谢行舟予以回应让他宽心:“够住便好了,日后若图大事,钱财一事最是紧要。这么多年爹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圣人弟子有言:一箪食一瓢饮,亦不失其乐。儿不苦。”
谢誉看着儿子,眼底心底全然是骄傲。
两人畅谈一番,已是华灯初上,谢行舟想起老父年逾六旬还要为他奔波,又想起家中母亲,一时鼻头酸的无法自拔。
他扑进谢誉怀里,闷闷道:“娘还好吗?现在没有阿猫阿狗再去烦我娘吧。”
谢誉像抱幼童般一下下摩挲他的背:“没有了。书院里能人异士多得很,帮你娘遮掩一二不成问题。”
“倒是你,孤身在外,我跟你娘都担心的紧。”
谢行舟安慰他:“无事,不是有吴淮空嘛,他是大师兄,一向都把我们照顾的很好。”
谢誉对弟子满意非常,看他们师兄弟关系好,也甚是开怀:“如此便好。”
两人叙话一番,谢行舟不忍让谢誉再操劳,便道:“爹,你早些歇息吧。”
谢誉顺了他的意,道:“好,待我与七琅休养好了,便早些布阵把你们换回来,免得夜场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