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许久,神志逐渐模糊,身子却愈发的燥热。这股燥热似乎融化了春雪春冰,汇成滚滚春潮,涌入他的梦里。
起初是个文雅的梦。他朦胧之中回到江南早春,三十六陂春水,山野雾茫茫,水渰波粼粼。他如过去许多年一样,沿着湖岸行走,要去老师府上。
可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老人说这是遇着精怪了,他不禁在心里苦笑,自己一穷二白,不见贼人青睐,也只有一副皮囊能让精怪惦记惦记了。
他走累了,靠在岸边老柳上歇息,忽见那柳树斜出,绿丝垂在水面,掩着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水鸟、行人、还是……精怪?
他唯恐惊了对方,用手轻轻拨开枝条,然后呼吸一滞。
热。
早春尚大寒,为何热成这样?
老柳树斜在水面的枝干上坐着一个少女,苍白的、小小的脸,淡红的唇,眸子吸饱水色,一片潋滟。她的乌发长长落在水面,身上裹着若隐若现的白纱衣,纱衣半湿透,小腿的曲线温柔,足踝的金足铃微微摇动。
是山野里不谙世事的精怪。
张瑾为呆了片刻,忽的一咬牙,脱下自己挡雨的蓑衣,也不顾春水冷得刺骨,快步走到少女的身边,把人扯到怀里,用蓑衣包得严严实实。
少女用看傻子的眼神瞧他。
“不冷么?”张瑾为叹气,“你平日里手脚冰凉,如今又不好好穿衣服,又泡在湖里,是不怕吃药了?”
少女说:“你来作甚?我要和大兴隆寺的和尚说话,你好烦人!”
张瑾为气笑了:“你要出家当尼姑么?”
少女说:“嗯。”
张瑾为难得生气,在梦里他并非完全的正人君子,那些隐秘的欲念暴露无遗,他才发现自己原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他幼时什么都没有,吃的穿的都是别人的,说不嫉妒,是在自欺欺人。如今他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将来也会拥有,他愈发野心勃勃,对仕途,对妻子。
当然梦里什么都有。
他去亲少女的唇,柔软、带着甜味,他想她是不是又在睡前吃了糕点?舌头比唇还要软,他轻轻咬着,托住少女腰的手传来痒意,原来是条毛乎乎的尾巴。他睁开眼睛,见少女被他亲得猫耳朵都露了出来。
果然是只小猫妖。
张瑾为热得难受,他想再亲亲自己的猫,忽然浑身颤抖,神志骤然一清,总算从乱七八糟的梦里醒了过来。才想舒口气,他身子又是一僵,只觉尴尬至极。
还不如不醒。
他悄悄远离枕边人,强迫自己冷静,或者干脆出门冻上一冻,如此什么旖旎的想法都没了,要是被察觉……真是冒犯又失礼。
转过头,恰恰对上梦里那双潋滟的眸子。
周嬗的眼眸在夜里会发出微弱的光。不明显,但在黑暗中偶然瞥到,难免让人心惊胆战。
张瑾为被人吓得登时冷静了几分,但尴尬仍未消退,他嗓音低哑,无奈地问:“公主也睡不着么?”
“做了一个梦。”周嬗没睡醒,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刮在某人的身上,“被里头的人气醒了。”
“我也做了一个梦。”张瑾为笑,“也莫名其妙醒了。”
长久的沉默,屋外传来细微的声响,也许是耗子,也许是万物抽芽的声音。
睡着了吧?
张瑾为松口气,想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出去冷静冷静,谁知那小骗子倏然出声道:“什么梦?”
什么梦?
春夜里还能做什么梦?
自然是风流的梦。
张瑾为骗他:“梦到讨人厌的事。”
周嬗说得断断续续:“我也梦到……烦人的……”
他梦见自己要出家,他也不明白为何要出家,毕竟梦是不讲道理的。他出家前一日,突然被人关起来,那人死活不肯他出家,又哭又闹,十分的没风度,好烦的人呀。
又过了一刻,张瑾为确认周嬗睡熟了,他蹑手蹑脚走出卧房,身子在寒风里吹一遭,总算消了下去。
一旁守夜的暮雪正打着瞌睡,惊闻他的动静,迷糊地问:“爷今个儿起得真早……”
“睡不着,出来走走。”张瑾为朝她礼貌笑笑。
暮雪不疑有他,闻言点点头:“哦,这样,爷小心冻着了,奴婢去拿件斗篷来。”
张瑾为摆摆手:“无妨。”
说罢,他沿着游廊走到书房,随手点了灯,见圈椅上搭着那人常穿的狐狸毛斗篷,桌面有些许凌乱,摆着画到一半的花鸟画、吃到一半的绿豆糕……他不喜丫鬟小厮动自己的书房,收拾打扫从来亲力亲为,便处处是那人的痕迹。
他长叹一声,直犯愁,今日刘仁福来提见他,除去叫他看好公主,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裕王急病,恐是不行,要见一面嘉懿公主。
他并不想让妻子与之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