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同于闭目时“看见”的那群枯瘦黑蓝、还生着一双漆黑双目的影子,第一时间闯进他眸中的是一条小鱼。
一条墨白色、仿佛只存在于画卷中的小鱼。
“哈那?”筑越很是困惑。
他抬首四望,这儿是一片墨蓝色的洞窟,像是波纳石磨出的颜料绘就,又生着片片灰蓝色的怪石。
狭窄,冰冷,没有一丝生机——可又跃动着一线生机——那条脊背墨色,腹部纸白,宛若从哈那画卷上跳下般的小鱼。
筑越紧紧盯着那条鱼。目不转睛。也不敢移睛。
仿佛稍稍一个放松,那种窥探的冷意就又会占据他的视野,直至将他拖到最冷最深的地狱中去。
小鱼啊小鱼。你要跳去何方。
小鱼啊小鱼。你又来自哪里。
当去路被折断。当来路被填平。
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跃动的小鱼。
在筑越的面前,它不知疲倦地旋转、跳跃,在弧线下拍起水花涟漪,又重新跳出墨白的水面。
只是不管它是起是落,那水面都只在一瞬间出现,银盘般大小,就这样恰如其分地、小小地簇拥鱼怀抱鱼,慈爱地一次次承载着它的快乐。
“一叶不大。”足遮吾目。
“一潭不深。”足载我身。
我愿活在这量体裁衣的梦境里。
虚幻。完美。
只要这双手最远能触及的地方仍在这编织的梦境,那我便是最完美的茧家。
“哈那。哈那。”
筑越轻声呢喃这这个名字。
不由得思索,究竟是自己愚钝,看不见鱼儿正起起伏伏的无边的深潭。
还是这深潭只为鱼儿一鱼而活,唯有坠落和跃起的瞬间“存在”。
他时而想象着灰蓝山洞里其实弥漫着深不见底的水,稍稍离开这深潭宠儿的庇护,自己便会坠落冰底,永不翻身。
时而想象那鱼儿是异世界的来客,现在就在真实与梦境的边缘进退两难。
只是,也不知是怎的,渐渐的,原本脚步声都听不见的安静世界里,他听见了某种奇异的声音。
呼噜。呼噜。像是风穿过狭窄的挂着破布的窗口,卷起破旧沙漏中下坠的旧沙。又或者,是某种更赤红更赤裸的东西。
很快,他意识到。
那是从他胸膛里、嗓口里传出来的动静,是他逐渐急迫的呼吸。
是人类压抑不住的最原始最贪婪的。
贪念。
“我流落至此。”
“沙国的子民!”
鱼起鱼落,涟漪之间,冰冷的水珠拍打在筑越的脸颊。
“传说中的……”
“居然真的……”
“再多说说!”
新奇,友善,混杂着吹过山尖的风哨。
“听,这声音很像大漠夜间的风。”
又具象成了一只还年幼的,本不应该离开母亲的骆驼。
“真的要送给我们吗!”
“为了友谊。”
“为了友谊!”
于是休养充足的沙民再度启程。缰绳一扯,驼铃叮当。回望山间,转身离去。
“咚。”最后,墨白鱼儿一头撞在石头上,再无声息。
筑越骤然惊醒,抬头——
面前是他这辈子也没能再忘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