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河边有谁家的大婶,小花也会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大家都这样。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又是冬天,黑漆漆的河水上瞧不见一点星光,小花也就只能自己在河边洗衣裳了,手指冻的通红。
她曾经是穷人家的女儿。
父亲兄弟几个排行老四,没什么大出息,宗族里也不被爷爷喜欢,就这么娶妻生子过着。
然后染了怪病,走了。
也就一个月。
她那会儿大概六七岁,也不知道是虚几岁,村里人都不会算这个。
母亲从父亲病重就很焦躁,焦躁丈夫的病,但又好像不光是焦躁这个。
小花知道母亲每次在医师来后都要给他磕头,求他救救自己丈夫,吓得医师最后是硬着头皮来上门。
后来意识到父亲没救后,他也就不敢来了。
于是母亲就更焦躁了。
小花有时候也会想,她是不是在焦躁自己帮不上忙,她太小了,尽管知道母亲更多的是在关心父亲,也就力所能及洗衣、做饭、纳鞋垫,吃力地学着母亲,手指上不是磨伤便是针孔。
每当这时,母亲脸上就会露出一些很复杂的神情,有温暖,有歉意,还有些茫然,甚至有一次,她就这样抱着小花哭了出来,哭的很是伤心,但又不敢大声。
否则要让墙根那头的父亲听了,也要跟着哭了。
其实母亲哭的时候,小花也很想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哭的很伤心。
直到父亲的葬礼,她和母亲披麻戴孝,才刚合了棺,宗族里的人便把家里搬了个空。
院门口,小花缩在母亲背后,面前的家里是进进出出的男人女人和老人。在那一刻,她忽地意识到母亲也很害怕。
但她年岁太小了。
终究自己还是怕的。
也就还是缩在母亲的背后不敢出来。
“妹子啊。”很快,大伯母迎了出来。倒好像她才是主人似的。
皮笑肉不笑,跟母亲说她家的田是她的,房是她的,要问为什么么,这是当时分家的时候……还有兄弟几个当年给他凑钱……
零零碎碎说了许多,左不过是些欺负孤儿寡母的话。
母亲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笑的很勉强,还想说些道理。
“道理?”不过被大伯母一句话压了下去,四周的人越围越多。
母亲好容易才给人打发走了,一天好像老了很多岁,眼角的泪痕都还没干。
她上去给母亲擦泪,自己也哭成个泪人。
母亲抱着她说。
“小花,我们怎么办啊……”
先是搬了东西,接着是收房收田,二伯母来做这个“好人”,劝母亲赶紧改嫁。
这样他们还能再收笔银子。
母亲怕他们说做就做,晚上紧紧抱着小花,嘴唇发白。
很快勾搭上了村里丧偶的教书先生。
一点也没有未亡人该有的矜持。
其实教书先生本人来说,那也是个村里的香饽饽,就是性子怪,总也和姑娘处不下去,也不怎么搭理村里的女人。
母亲倒是把他照顾的很好,很讨他的欢心。
赶上先生心情好,小花也能跟着学几个字。
她到现在还记得先生喝醉了酒,眯着眼睛,沾着酒在桌子上写字,告诉她这是一,是数字一,再添几笔……这是你的名字,是“花”。
你是小花。
嫁过去便好了吧。渐渐的,母亲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夫家没料到她这么主动,见面了也总免不了几句难听的话,欺负没有娘家的女人。
母亲告诉小花就当没听到,算着宗族里要的彩礼发愁。
小花的表哥还等着娶亲呢。
为此,教书先生和母亲都辛苦起来。
小花也尽力帮忙。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好过起来。
只是没想到先生也染了急病,很急,没半天就咽了气。
“我们孤儿寡母的……”母亲后来哭了一次,只有一次。
当着闯进屋子流匪的面。
哭的那两个蒙着脸看着很横很壮的男人心软了,只叫母亲给他们做了一顿吃食,还摸了摸小花的头,告诉她你要好好孝敬母亲。
小花点头点的很用力,给他们盛汤。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