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人群的焦点还是给到了新晋的“花斛”姣女。她一身华贵厚重的锦袍,额上一点花钿,目尾两抹细红,坐在新打造的花尊主位上神态安宁,整个人显得端庄又清冷,出尽了花魁原有的风头。
而就这样,游滕公子还不满意,又亲手在她右目之下着上一点,让那双静目闭合之时倔强动人,睁开之刻温柔似水,看直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睛。
“她大概真的很美吧。”恍惚间,枯坐的绮女开了口。她的语气极尽犹豫、充满怀疑,正如她往后余生看向姣女的目光。
“你知道吗,我看着镜子,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在我手上模糊原容变的美艳……”
不,其实并没有人想知道绮女要说什么。如今旧白已补,她也就没了用处,也就被抛回原处,跪坐在红蕊上继续贴水漂流。
可绮女还是要说。
她至今都觉得,自己坐在一众长老跟前时的模样极其狼狈,像极了一个混入庆功宴还被逼到台前的落水丧家之犬。
于是在往后无数个被迫的日日夜夜她都无比痛恨,痛恨夺走了自己一切的姣女,痛恨那些落井下石的娇娘,痛恨……不,分明现在,分明在那件事以后绮女已经不恨了。
“彩波娘……”于是在魂归的最后旅程,绮女呢喃起了最初的起点。
在红色的倒影中,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几岁的姑娘,对着来抓自己跳舞的彩波娘挤眉弄眼,又在她的课上出尽风头,换她笑骂自己一句臭丫头。
“臭丫头,别人可没我这么惯着你。”彩波娘不止一次这么说过,但绮女从来不以为意。
在后者的纵容下,她可以在上课的时候坐在石头上吹风,也可以钻进种娘的房间里偷抹胭脂水粉,甚至逃出花房去看外面的世界。
“臭丫头,你说,你要是我女儿该多好啊……”一切停留在彩波娘最后的呢喃。那时的她醉了酒趴在桌上,一如往常露出幸福的笑容,绮女却再也不是那个绮女了。
见识过花房外世界的她内心惶恐又厌恶,就像一只关在笼中没用的小兔子。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彩波娘,讨厌她费心费力去捞那些没用的花肥,讨厌她明明拥有那么美丽的舞姿却要留在这里,更讨厌……更……更讨厌自己以后……有可能变成她。
“我不想让我的归宿……变得和你一样。”绮女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嗫嚅到。
“哗——”淙淙的流水声逐渐洗刷掉了一切,横纵的竹篓张开怀抱等在自由的崖前。
不知怎的,绮女的心——如果她还有这种东西——突然就静下来了。
到现在,她终于可以坦荡的承认,自己其实最喜欢这个手上戴贝壳的种娘了。
“我其实不喜欢吹笛子,我喜欢吹埙……”不仅如此,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这个母亲般的女人说。
她想对她说说这些年学会的东西,想对她说说那股压抑在骨子里的恐惧与疲惫,最后……最后好好对她进行一个过迟也过轻的道歉。
“我做错了许多事情……你还会……你还会……”你还会原谅我吗?
“滴答。”神圣的水篓接住了翻滚的灵魂,滑落声终于吞噬了所有。至此,无论喜悲对错,一切都隐没在他人再也见不到的地方了。
“唉。”只是最后,不知为何,那一直盯着竹篓的青灰袍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