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勾勒的眼眸中倒映着一张银桌、两个主位。

那银桌设计精巧古繁，一汪碧面宛如流淌着万千时光，甚至于连一套与之相配的椅子都难以找到，只能以目前的两把带珠主位勉强相搭。

“可惜，可惜。”犹记得之前还有人感叹过这一方银桌，叹它明非凡品，平素却总是被人流裹挟着沦为背景，埋没在滚滚的筹码之下。

“却是客人多心了。”不过随后，还记得它往昔始末的现任主人开了口。他以指腹爱抚般摸过那银色边角，斜斜勾起的唇角仿若讥笑，只道此物“只是个没人要的旧物什罢了”，还说它“能在此处有所用途，也算是它的福气”。

最后，在客人的沉默不语下，主人故作感叹却胜似嘲笑般补了一句：“不过，若是他还在，大概会心疼的吧。”

“这是……？”回到现在，趁着掩埋旧景的尘沙暂时退却，蝎尾懵懂无知的眸子轻轻眨动。

他于方才喊声四起时心慌念了咒语，没成想却撞见到了满眼的枯枝老根。

那深褐瘦长的东西自巧手万藏的衣底袖中蔓延而出，于桌底紧紧贴合、在桌上形如大手，铺天盖地的越过银桌压向了对面的少年。

很快，在蝎尾新添了愕然的目光下，那最前的枯枝延伸到少年头顶，下折枝条挑逗般假意去笼罩他的头颅，不想被后者骤然的起身撞了个粉碎。

“胡闹！畜生！”在少年的厉声训斥中，他的身后扬起万千嫩绿的藤蔓，刹那间照着四周人便劈头盖脸地砸下，吓得蝎尾也不免小叫一声遮了脸，好半天都不敢再看分毫。

于是在堂中所有人都注视不到的地方，桌上的枯枝仿佛僵死那般停在了巧手万藏的四周。

不同于方才的意气风发，那褐色身上破破烂烂带着伤痕，不少枝条被折得半断不断，与对面鲜嫩的绿藤完全不可比拟。

像是才获得新生，那绿藤舒展开来，盘绕着少年一路向上，宛如一张主座，又似一个爱怜的拥抱，映衬得他目光幽幽、面色深沉。

“呃啊……”随后，巧手万藏痛苦的扭曲了脸色——

只有他知道，整个堂口只有他才知道，那绿藤已经发现了银桌的精巧机关，遂攀附着桌下一路攻城掠地，霸道地驱逐着原有的枯根，将局面掌控权生生夺进了自己的手中——无论银桌上的输赢。

“哎呀，才这样，你就不行了吗？”不知怎的，巧手万藏听到了一声鹅毛般的叹息。

他忽地抬头，就见少年将细金抵在唇边，直映得唇色丰润艳红，眼神幽暗蛊惑。

“先在此谢过先生割爱了。”再下一刻，方才一瞬好似幻觉，少年扬起明媚的笑容说道。

与此同时，枯根身上压力一轻，再探竟是绿藤主动让出了半张桌子，邀请枯根再度前行。

“爷……”蓦地，巧手万藏怔住了——在那个瞬间，他不明白少年不将他赶尽杀绝的理由。

但随即，他又理解了——

少年这样的人，在这里，在一群蠢货堆里，实在是，太寂寞，太寂寞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迎着少年的目光——宛如最初，少年欣赏执盅者手法那样的目光——内心突然便轻盈起来了——

他想，他明白了，在少年的眼里，他，还是值得期许的。

他，不想辜负，辜负这种期许。

“耶，爷才是客气了。”巧手万藏的脸上燃起了某种兴奋又痴迷的神色。

他不欲再摆弄那些小心思，更不想压抑在少年的气势中，以至于搅扰了少年的兴致。

骰盅落地，枯根起舞般拨弄着桌下的机关，弹奏出整首激昂又热烈的琴曲。

他享受着简单的对局，享受着与少年之间不言破的小小默契，享受着骰盅打开之前绝无定论的意外，尽情施展着自己的全部技巧，直到自己面前再无任何筹码。

“爷，你赢了，恭喜你。”意识到曲终人散，巧手万藏站起身来。

分明被赢空了一切，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的、崇拜的，就像是一个已经完全献上了一切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