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隔着玻璃窗看见奶奶躺在病床上,脸色蜡白,氧气管贴在鼻梁边,手背上的针头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瞬间有些站不稳。
她还记得几天前电话里奶奶说:“你回来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她本来是打算下午接奶奶过来吃年夜饭的,哪怕爷爷不来,奶奶也该是坐在餐桌旁的。
可现在,她却躺在那里,闭着眼,一动不动,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像是从她熟悉的生活中被抽离出来,变成了医院冰冷机器监控下的一组脆弱数据。
她突然鼻子发酸。
她这一年有多忙?对奶奶说过几次“我很想你”?又有多少次是真的抽空去看望她、陪她说话、哪怕只是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可奶奶呢?这一年一直照顾着那个已经什么都不管的爷爷——洗衣、做饭、翻身、喂药,连擦身子都是她亲手来。奶奶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偏偏在大年夜,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
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何文英去开单子了,何如疲倦地坐在医院的铁质座椅上,就在此时,身边传来几个压低的议论声:
“这不是2003号那个普通房的家属吗?怎么突然送急诊了。”
“听说是擦身子的时候突然晕的。她老伴儿也在屋里,居然没叫人,护士查房才发现,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是不是瘫痪啊?”
“怎么可能,我之前还看他自己拿勺子吃饭呢,再怎么行动不便,老伴昏倒了按呼叫铃也不晓得,唉。”
话音不高,却像铁钉一样猛然扎进了何如耳朵。
她猛地起身,心里那团尚未平复的愧疚、痛苦,突然被点燃成灼人的火。
她对自己是怎么走到2003号病房门口的已经没了印象,只记得推开门后看到的场景。
那个男人——她的爷爷——那个她一直努力绕开的人,那个从小用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疼爱”看她、碰她、对她冷言冷语、对奶奶使唤苛刻的人,现在居然就呆滞地躺在病床上,靠着枕头,像没事人一样看着电视发呆。
他不是不能动,他是不想动。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何如的心,猛地被点燃了——不是一星半点的愤怒,是怒、羞、悔、恨、痛混在一起的火山,已经烧到了极点。
她从小就知道他是个“家里说一不二”的长辈,却也早早感受到过他在亲昵背后某种让人不适的目光和触碰。年少时她懵懵懂懂地受了,成年后她意识到,便疏远了。但这一刻,她不想再逃避多年以来压抑着的愤怒,她不想再忍了。
“你为什么不叫人?!”她一把打翻了电视机旁摆着的果篮,声音拔高,眼睛猩红。
爷爷呆滞地眼神缓缓朝她看来,张了张嘴,指了指呼叫铃,发出沙哑变调的音节:太......太远了。”
何如的目光毫不迟疑地锁定了离床头只有一臂距离的呼叫铃,那刺目的红色扎得她眼睛生疼。
日日夜夜的陪伴与照顾,长达半个世纪在婚姻中的隐忍与阵痛,比不上这半米远的呼叫铃。
“呼叫铃,太远了。”
这句话像一根冷刺,直接扎破了她最后的理智。
何如彻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