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分魂一阵头疼。

随着本体的成长，他对这个哪吒的了解，如今竟不如敖丙深……正如他对他自己心理与实力的理解，亦是不如亲友视角下的清晰。

他在这一世醒来时，其实很是惶恐，只怕行差踏错，但他又成功地一步步行至如今，在微小的驱策中不动声色地令一切步入正轨。

其实他并非孤身一人，有敖丙，还有——身为任务主要执行者的本体。

哪吒分魂长长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宝镜。

一切如常。

……本体可能已模糊察觉杀劫的存在了，他潜意识地让赵公明的死不算在他身上。

怪不得前世鸿钧助他重启此世前，会露出那样喟然的神情：“尔不知所能，以致小觑己身，今日付汝此任，道且行随，定可堪之。”

而那时的哪吒面无表情，只是攥紧了手中尚无镜面的法器，向藏于魂魄中的三样事物传送着神力，如往常千余年一般，默然温养着已故的家人与挚爱。

他抬起一双无波无澜、漫延死气的红眸：“所能？无能罢了。我寻圣，圣言无逆旅，我寻佛，佛曰不可为，到头来天灾降至，你们这群圣人还要一个魔随性而行，不怕我逞时冒进，毁去唯一生机？未免荒唐。”

元始缓缓摇头：“混元珠本为天道所钟，无论灵珠魔丸，皆非凡能。”

那你还害我家灵珠身死？

哪吒冷笑一声，哪管他本意是什么，当即冷嘲热讽：“意下为你们必然顺天而死，我却仍可活于灾变之中。”

天灾以纯粹魔气侵染世间，仙神陨落，妖魔爆体，独他一颗魔丸壮大力量，免于身毁。

哪吒以魔成圣，既魔既神，后来更是半入佛道，如今又即将割裂魂魄，不死不生，是天灾难以波及的存在。

通天教主耸耸肩：“所言极是，但汝之牵绊恐难抵天灾，届时只汝独活，回天乏术。”

哪吒将宝镜捏得咯吱响，蹙眉讥诮地冷哼一声。

道德天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众人皆注意到了哪吒手中空镜骤然旋绕出几缕彩光。

他已经在无声无息地主动拆解自己的神魂，却丝毫未在面容上表现出剧痛。

一旁的准提道人望向紫霄宫逐渐破损的玉墙，眉间更愁，天灾已迫至三十三天外，此地虽已非存身之处，但紫霄宫外亦早早遍地哀鸿，无处可去。

他们虽修为极盛，身为圣人，却也自诩顺天命而行，如今也须随天灾而逝。

但他们若选择另一种方式逝去，却能为世间生灵从无中硬生生凿出一道生门。

今如凡间有言，只欠东风。

时间不多矣。

接引道人望向自己的师弟，本欲出言，却好似忽然接到什么传音，眉头一蹙，下意识望向了众人中心的哪吒。

“有人来访，要见哪吒。”

天灾灭世，谁会在此时寻到紫霄宫？

哪吒深深喘了口气，魔焰无声地拭去额前冷汗。

他刚硬生生挖出一魂幽精，腰肢却依旧直挺，姿态仍然傲气，朝着接引道人方向昂首，轻飘飘一睨，竟陡然生出几分久违的活泼张扬。

像是随着魂魄的初度剖离，裂出了根植于胎光一魂中属于幼年的性格，又被今时选择孤注一掷的自己，温和地按捺下去。

哪吒沉声问道：“何人？”

75.

“哪吒。”

分魂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才意识到敖丙唤了他许久：“嗯？我无事。”

敖丙悄悄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们如今已到赵公明的帐中。”

哪吒的法术从不对他设防，于是从他眼中，能望见榻上盘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黑虎。

分魂细细打量那只虎，总觉不大对劲。

他道：“当日本体初见赵公明便神魂有异，后来不知为何杀死赵公明，也必是因神魂再度有变，可惜这两次的动荡未及至共鸣给我的程度，否则就能知道真相了。”

敖丙并不赞同，严肃道：“神魂共鸣不会伤害你本体，但你不同。为何你平日解决问题时总想着损伤自己的法子？你本体是，你居然也是！你觉得你能强撑多久？我要的是完整的哪吒，不要缺一瓣少一块的碎片！”

分魂敏锐地察觉敖丙话中微愠，连忙道：“自然不是。”

敖丙磨了磨牙：“你呀。”

分魂滑跪：“我改！”

敖丙素来平和，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呼出一口气，又摇摇小蛇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脑袋里的哪吒一同晃晕似的。

分魂被萌得“嘶嘶”作响。

敖丙装怒：“你作甚，这蛇你当？”

哪吒分魂笑吟吟道：“无有不应。”

几句笑语之后，二人又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讨论。

虽说分魂微有误判，被本体送来一份大惊吓，但二人拾捞一会线索，还是能拼出符合哪吒特点的真相的。

在今日之前，分魂哪吒能完全确认本体的确被他拘于宿命轨迹之中，即便他愈发虚弱，但手中宝镜仍在发挥作用——实际上，它被创造出来的用途之一，正是为了此事。

而在分魂知晓赵公明已被杀后，暗中拿魂力算了无数回的宿命，但无一例外皆是与之前相同的结果，循命应劫，未有错漏，并且赵公明的命未被算进杀劫之中，大抵他的死并非与哪吒直接关联，也说明本体所行之事对他的劫数并无影响。

……但未来便说不定了，希望本体的潜意识能约束他不整出什么幺蛾子。

至少他如今能确定，那变数绝不出自于本体身上，哪吒本体只是被动地做出反应，并当机立断地迅速借势，以伤换死，完成前世遗留下的复仇。

如此，问题源头是谁，已经十分明晰了。

哪吒心中忽然一跳，本体的乾坤圈随他心意飘了起来，将黑虎拽开。

黑虎腹下摆着一个元宝，不是法器，显然是神力化出的武器，光华流转，正为黑虎疗愈。

哪吒本体对此生疑，但不得而知，索性将其留在此处。

分魂一颗心沉了下去。

——哪吒本体对上的不是此世截教门人赵公明，而是前世已封神的玄坛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