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心领神会,骤然皱紧了眉。
敖丙上前一步,化出盘龙冰锤:“我进去阻止他。”
而分魂立在原地,挑了挑眉,他相信敖丙的实力,也心知敖丙是想给他和父亲叙旧的空间,便昂首笑着示意道:“千万小心,务必灵气护体,不必对‘我’留情,往死里去揍——我就不进去了,没有藕身,怕一不小心被炼化了。”
李靖开了塔,敖丙点了点头,想他是要在外为本体掩饰,拎着双大锤就往宝塔里去了。
李靖收回宝塔,将视线放回哪吒分魂身上:“儿啊,你们……”
分魂哪吒朝他笑了笑,忽然跳下了风火轮,过去抱住他:“爹,你和娘过得如何?”
其实他不必问,他比谁都注意爹娘的平安。
——纵然他知晓这一世的结局,却依然想方设法打听保护。
李靖碰不到他魂体,只错愕地虚虚拢着,缓缓道:“好……很好,不用担心爹娘,吒儿过得好,我们就好,我们这些年亏欠你许多,你娘也恢复了记忆,还在想办法哄你回来呢……”
“我们永远爱你,永远支持你……吒儿。”
塔中跪坐于地拼命压制魔性的本体哪吒怔了怔。
他感觉有温热的水滴濡湿了肩上的衣服。
19.
哪吒觉得凡人的泪水来自同一片河,同样的温热,裹挟着好似砂石一般驳杂的无数情感,内涵却总是与温度相反的悲凉,自出世起浸泡着逐渐苍老的躯体,直至临死轻易淹过口鼻,窒息着结束苟延的生息。
男儿有泪不轻弹,爹是这么同他说的,但自从他出生,爹哭的次数怕是远超于往昔。
他挨天雷,爹哭;娘化作丹,爹哭;与无量一战后面对陈塘关万千遗骸,爹哭。
爹战死后,哪吒哭。
敖丙搂住他的肩,默然跪在他身边。
哪吒的眼泪落在敖丙无意间轻轻贴过来的龙角上,顺着那对与发色相同的玲珑龙角划下来,温凉地抚过敖丙额心的灵珠印记。
太乙真人亦是不忍地用拂尘抹泪,泪照样流在脸上风干,反倒抹得风拂来一身灰,低头一看,原来他忘了拂尘早已只剩个杆。
开战后他一直留在徒弟身边,并未回阐教,瘦了许多。
直到他也修为大损,元气大伤,将法宝尽数留给爱徒,隐居修养,再不见人。
20.
龙的泪珠子似乎不同于凡人,又或是敖丙冰系灵气的原因,当那一滴泪滑落敖丙面颊,而哪吒为他拭去时,只觉满手的寒凉。
敖丙本就不是软弱之人,经历诸般磋磨便愈发少落泪,还不愿在他面前露出此态,因而前世他只为敖丙拭过两次泪。
龙族本就受天庭冷待敌视,封神之战一启,截教万妖虎视眈眈的示好,阐教天兵不留情面的围杀,俱是击穿深海的天戈,皆为压倒敖光的巨磐,逼迫他们尽快表露出偏向某一方的态度。
而敖光谁也不选,他只偏向龙族,偏向他的三子,偏向敖丙所在的阵营。
于是某日他在东海浪涛翻覆之中挺身而出,在两教不约而同的发难之下,白龙伟岸身躯之上,银朱的纹样鲜红,鎏金的裂伤辉耀,潺潺如东曦照天河,孱孱似命烛将遭厄。
冲突爆发得毫无预兆,敖丙才陪着哪吒为李靖下葬,虽然赶来得极快,与哪吒一同挡在海面之上,与两方会战,但神仙斗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已晚了一步。
敖丙发狠地将盘龙冰锤砸在敌人身上,冰寒掀翻大半战场,几乎要失去理智,余光心焦地望见白龙沉沉地朝深海落下去,东海下伏波起浪,悄然浮上许多抹龙血的金。
“敖丙!”
他转头看去,哪吒正朝他望来,视线对接,他将哪吒坚定的目光纳入眼中,将哪吒的话听个分明:“我陪你。”
战场两端划过一红一蓝两道流光,二人在半空的兵荒马乱中向对方奔去,直至掌心紧紧相贴,魔丸满眼都是自己的灵珠。
他看见敖丙如翼的浓睫沾湿,那双上挑的眼渐渐朦胧,清冷面容此时仿佛隔水看花,又仿若海下伏铩,惑人的美感与滔天的杀意并存,饱含恨意与决心的话语字句清晰地吐出:“哪吒……助我报仇。”
他抬手拭去敖丙的泪,毫不犹豫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