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敖丙蹙眉垂眼,轻声道:“都过去了,你心疼我,难道我不能心疼你?”
更何况二人结缘远远早于今世,羁绊远远深于知己挚友,若让他眼睁睁看半身受苦,断不可能。
哪吒闻言又是一阵愤然,彻骨似的心痛难挨,急道:“拨海造浪、徒生杀孽、亵渎尸身,论来是我活该,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
不料敖丙听后倏然拍桌,冰封三尺:“哪吒!”
哪吒狼狈地撇过头去,惧见人颜,捏碎了自己紧攥的衣角,氛围冷了下去。
虽是这般言语,但恢复记忆后,凭借幼时多年相处的经验,他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猜不透敖丙所思所想,他如今自是心知肚明——敖丙真的不怪他。
但他自己不能不怪,不由得想,初见时的冷言讽语,是否也是责怪哪吒并未想起他来?
若说恢复记忆前他是纯挚骄矜,对敖丙是亲近纵容,那现在则是愧疚如锋镝寸寸裂骨,心疼似虫蛇血肉蚕食。
削的是他的躯壳,痛苦却施予敖丙身上,在数十年后终于锈穿了他自己的灵魂。
附魂之术需要受术者对施术者毫不设防,当时的他并不知晓,如果他知道,决不让敖丙替他受过!可惜——
正思绪混乱,他听见敖丙叹了一声,又道:“不要多想,我永远不会怪你,哪吒。”
哪吒紧绷的身体忽然松了下来,像噎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卸去,颓然道:“你傻不傻。”
敖丙却沉默了几息,再出声时蕴着轻松的笑意,道:“不傻谁和你做朋友。”
随后中坛元帅就被星君大人一锤请出门去。
哪吒:“?”
他后退蹦了几步拿混天绫牵住敖丙的手,挣扎道:“哎,敖丙,敖丙——我们不是朋友吗——”
敖丙温和但不容反抗地道:“我怕你见到我就会胡思乱想,你回去休息罢,冷静一会儿,改日我去找你,可否?”
哪吒晓他行事必有缘由,恐怕不仅如此,倒不愿过多探究,收回混天绫,下意识应道:“行……”
“砰!”
“……”这么干脆。
一扉隔两方天地,门内外二人各自平复心绪,一个往里踱步,一个朝外行路,心事压在平静面容之下,唯有弄皱或揉碎的衣物留痕。
云上天重,飘渺淡漠,赤顶金丘层叠安厝,无一不是神仙居所,凡间羡艳争相传说,梦托香火世代着墨,何等恢弘亮丽,何等璀璨吸睛,可哪吒远眺而去,看不见仙台瑶池,看不见三十六天宫,看不见七十二宝殿,他眼中只有相较于别的殿宇略显寒碜的华盖星宫。
他想在那里辟一片水,种一塘莲。
于水中化莲,于莲上戏龙……咳,指绕长发枕肩窝,坐看美人观书作,如此而已。
14.
敖丙回到方才谈话的桌椅处,一挥袖将方才失控放出的坚冰腾作白雾,渐渐渺茫于空中。
他不由得叹了一声,一道略微低沉的少年声音幽幽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二魄已重归本体,皱眉做甚?老龙王若是知道你这般模样,该对着我‘人刀合一’了。”
法阵骤起,若是隔墙有耳,即便是仙人,怕是也得被来人霸道削去耳朵。
那初时只是个朦胧人影,金纹绘焱的黑底长靴勾勒出长而直的下半小腿形状,从模糊中踏出一步同他并肩,整个人便骤然清晰起来。
入目便是一袭利落简洁的红衣,微有火灼痕迹却仍然张扬炫美,浅金水纹黑底革带窄收着精壮有力的腰腹,而混天绫则挽在他周身微微拂动,柔婉翩飞更兼魔神煞气。
他一头长发桀骜不驯地如烈火腾燎般向上飞燃,那张姣好却不失英气的熟悉面容亟待某位星君已成日常的夸耀观赏,举止间显露出傲然自信又沉着淡然的气度,言谈里却带着轻松笑音,道:“不高兴了?”
敖丙并未因他的神出鬼没骇然,只是转身向着他忧心忡忡道:“我确是不高兴,你当初叫我冷漠些多加讽刺,装作互不相识,试探你本体是否真的忘记了我;又教我说那些话惹你情绪起伏,再惹人放开了打,趁心神动荡之际探查情况,助你本体弥补魂魄。”
他问道:“可直至昨日拿火尖枪穿了你,本体才真正开始恢复——难道非得伤了你才成么?”
对方猜出他所思所想:“心神激荡又不止打架才成,同你接近才是……咳,况且即使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永不会厌恶你。”
他还不懂自己么,被敖丙冷言讽刺,大抵只会小小地委屈?反正喜怒哀乐都行,迫害自己又不是迫害敖丙,自然是无所谓的。
那红衣人转而安抚道:“不必忧心这些,本体前几日和你相处时就已自发修复了,我感应得到,不过是反应轻微一些,忆起的那些事还不大重要,没告诉你罢了。”
敖丙眉间蹙得更紧了:“所以你是故意刺伤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