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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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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棠舟垂目凝睇,迟迟未有动作。

他的确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这个理由也并不难于启齿,但一旦公之于众,便是欺君大罪——他之所以得以出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陆秉谦鼓动其门生多年来在御前潜移默化地吹风,自己早年间因推行新政树敌无数,政敌挟恨报复,便污蔑他的独子是“罗刹在世”,这才逐渐打消官家疑虑。

他与陆秉谦势同水火,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

“陆御史莫不是乐傻了,竟连谢恩也不知了。”

顾清嘉的揶揄声将陆棠舟唤回神来。

陆棠舟郑重朝着主座深深一揖,“臣多谢殿下抬爱。”无论如何,陵阳公主待他,至少是真心实意的。

说着,陆棠舟双手将酒杯端起。

杯沿轻抵薄唇,喉结微动,琥珀色的酒液尽数滑入喉中。

“兰亭风月”酒性不算烈,只饮一杯,当无大碍。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棠舟身上,商珞暗暗将目光瞥向独孤晋,正准备同他比划,却见独孤晋正在同今日带他潜入筵席的世家郎君附耳低语,目光不时瞟向陆棠舟。

瞧这模样,似乎是同她想到了一处。

果然,陆棠舟刚一折返回坐席,那世家郎君便即端起酒杯,走到陆棠舟跟前。

“昔荀某偏听流言,对御史多有误解,今日得观阁下丹青妙笔,方知御史胸中丘壑,感佩在心,愿执君子之谊——”

说着那荀姓郎君拱了拱手,仰头将酒饮尽,倒扣空杯,“不知御史可愿海涵,同荀某一杯泯恩仇?”

陆棠舟弯了弯唇角。

因饮酒之故,陆棠舟冷白如玉的面颊已染上轻云般的绯红,只略一扬唇便似玉映朝霞,叫庭前新开的桃花都失了春色。

以至于只有商珞注意到,那一丝笑意也无的眼底,掠过的微不可察的讥诮。

商珞一颗心起伏不定。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陆棠舟的眼神,用通俗点的话来翻译,便是“哪里来的货色,竟也敢跳出来玷污我眼睛。”

若是平时,他或许还会克制些许,但他今日心情本就郁沉,又饮了酒,骨子里的桀骜若是收不住,将心中所思所想脱口而出,不是没有可能。

只见陆棠舟骨节分明的指节扣起壶钮,转腕悬停。

酒液一线流光,与杯壁碰撞发出铮淙声响。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棠舟举起倒得满当酒杯,一饮而尽。

商珞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随着尽数入喉的酒液缓缓放了下来。

这位荀姓郎君一敬完酒,便有些世家子弟陆续端着酒杯来向陆棠舟示好。一则是看着陵阳公主的面子,二则这些时日以来他们或多或少也见识了陆棠舟的铁血手腕,眼见强攻不克,便转思怀柔。

陆棠舟壶中的酒是北凉烈酒,酒性极烈。

不过陆棠舟坚持的时间,也比商珞想象中要长。十几杯过去,那双桃花眼才隐隐泛起红。

“霜叶......”

商珞以为自己癸水作痛疼出了幻觉,直到对上一双流露着隐约祈求的深邃的眼眸。

像岸上垂死挣扎的搁浅的鱼。

这样前所未见的脆弱的陆棠舟,无疑是极具冲击力的,以至商珞异常清晰地看见,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信念被击打得摇摇欲坠,尘烟四起,砖石簌簌而落,一块一块堵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商珞掐了掐手心,强自镇定心神。

只有做了不该做的事才需要愧疚。她与陆棠舟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她算计他便如鹤食鱼,乃是天经地义。

这样想着,商珞假作不解其意地睁大眼睛。

陆棠舟已有些站立不稳,冷白的手背开始泛起青筋,手指更似要把酒杯捏碎一般。

直到陆棠舟目中赤色又泛红了些,商珞估摸着火候已至,这才恍然大悟地端起酒坛子凑近陆棠舟。

“郎君,您壶里边没酒了,小人这就给您满上......呀——”

商珞一个趔趄,酒水尽数泼出,洒了陆棠舟一身。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商珞一面惊慌地用袖子擦拭陆棠舟衣袍上的酒渍,一面不住告罪。

“做事毛手毛脚的,成什么体统?”

陆棠舟深深地看了商珞一眼,冷声斥了一句,接着便以更衣为由,在商珞的搀扶下离开了筵席。

公主府的西南角有一处园林,唤作“琼华园”。时值春日,园里移栽的奇花异草争相竞放,搭配着雕阑曲槛,假山曲径的景致,直瞧得人眼花缭乱,难分人间天上。

由于园内并无活水贯通,为防祝融之患殃及奇珍花卉,陵阳公主下令入夜园内不得举烛火。

也因此,通常更漏初定,琼华园便准时落锁。今日之所以会例外,自然是驸马与独孤晋暗通款曲的结果。

更深夜静,空旷岑寂的琼华园只听得阴风的呼啸声,惊得树枝沙沙晃动,恍若魑魅魍魉窃窃私语。惨白月色下,白日里的姹紫嫣红皆蒙上一层诡异的苍白,映照在地上恰似鬼手参差,群魔乱舞。

“此处......究竟是何处?”

陆棠舟语音艰涩,每说一个字仿佛都要消耗极大的力气。

“这个......小人也不知,”商珞懊恼地挠了挠头,“这公主府实在是太大,绕着绕着就迷路了......”

商珞说着,四下张望了一番,抱怨道,“这么大个园子,怎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问路也不知该找谁去。”

“郎君,”商珞面露关切地提议,“您如今面色瞧着实在是不大好,不若小人先扶您去前边的假山,您先靠着歇息片刻,小人问清路后再回来接您。”

“不必了。”

陆棠舟浑浊粗粝的嗓音如霜刃刮过青石,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商珞浑身一僵,尚未及反应,手腕便已叫陆棠舟死死嵌住。

陆棠舟一双桃花眼翻涌着血海,迸射出锐利如钩的目光在她周身寸寸逡巡,活像要穿透她这身皮肉刺穿她的心肠。喉间挤出的嘶哑气音已然含混不清,仿佛挤干最后一丝清醒:"是你......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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