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晚,第二日麒麟踏着潮湿土地,载着二人前往沙肆。
沙漠中日头出得早,已丝毫看不出昨日下过雨。
可当她们抵达沙肆中时,天边闷响,又开始滴起雨来。
她觉得奇怪,“沙漠里不是少雨么?”
“嗯,少,但也有。”
最近多出来晃荡,苏岫宁胆子愈发大起来,便没戴斗笠。
今日薛林昭也没戴,但还是遮面。
与身上水蓝衣裙同色的蓝色绸缎长长垂在胸前,遮住脸颊的位置还绣着一丛兰花。
也不知道谁给她找的衣服。
好看成这样。
一柄伞撑在头顶,眼前是薛林昭持伞的手。
身边人群说话响动更大了些,她这才发现,不知为何,今日沙肆人更加多了。
若是在王城,这种雨天街上都是没什么人的。
“大漠少雨,这里的人将雨水看做神明的赐福。”薛林昭道。
“《云间旧轶残简》中倒是也有一篇记载。”苏岫宁伸手轻轻握住她持伞的手腕,带着她慢慢朝栖月纸阁走去。
“传说净世大神死后身体化作福祉降临人间十三日,大漠下了一场延续十三日的暴雨,大雨冲开沙漠,劈开青山,贯穿大地流向中原,就是捞月河。捞月河在此流淌千年万年,孕育出落日城和忘月坡一带独特的地貌。”
正说着,却见薛林昭将伞柄交给她拿着,也松开牵马的手,一手搂着她腰,俯下身一手向她腿后伸去。
似乎是想要抱她。
“你干什么?”苏岫宁忙拉住。
薛林昭还未起身,苏岫宁却被前方的笑声吸引去视线。
她们前面是一对小夫妻,丈夫将妻子抱在怀里,妻子用手帕遮着丈夫头顶,两个人有说有笑朝别处去了。
她恍然明白了些什么,“你在模仿那对夫妻?但是你自己说的,婚礼是做戏。况且你现在和我一样,是女子,不必如此。”
见她拒绝,薛林昭也不勉强。
不过还是解释道,“路上积水,你鞋子衣裳湿了,沈神医说雨天你会骨头痛。”
雨势似乎大了些,击打在她们这一方小小的雨伞上。
她平视的时候看不见薛琳昭的眼睛,视野中只有那一簇精致的兰花刺绣。
那块绸缎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鼻腔中分明只有潮湿尘土气息。
她却仿佛能闻见一阵兰花香气。
苏岫宁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不需要,鞋子衣裳湿了回去换洗便是,我不需要你这样待我。”
“苏岫宁。”
“在。”
“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正对上薛林昭的双眼。
伞面是蓝色的,裙子是蓝色的,所以映在那双眼里的光也是蓝色的。
薛林昭的眼睛一如既往漆黑清澈,能映出世间所有颜色,也映出她的脸。
雨势更大,行人纷纷开始进店避雨。
握住伞柄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伞柄上雕刻的竹节纹路。
梅兰竹菊的伞面在这场大漠中十几年难遇的大雨中,为她们撑起小小一方天地。
雨声密集砸在头顶、周遭,逐渐让她分不清这震耳欲聋的究竟是雨声,还是心跳。
念念不忘六年,鬼使神差将薛林昭的侧脸绘成流仙笺,极力想要证明她眼里除了愧疚还有别的情感,真的只是因为那一丝怨恨吗?
从天而降的雨滴像利刃,像暗器,像危机四伏。
如果一定要穿过重重雨幕,她想……她想……
“苏岫宁?”
她低头笑了一声,有些自嘲,小宁子啊,你还真是笨。
“你不舒服?”薛林昭追问。
她摇摇头,只是伸手,轻轻撩了一下那块遮面的绸缎。
凉滑的布料滑过指尖,又荡进掌心。
“薛林昭,我不需要你抱我,我想和你一起走,并肩而行。”
渐渐空荡的街道上,她们一步步踩进雨水里。
如果一定要穿过重重雨幕,我只想和你并肩而行,甚至抱起你,让这世间尘埃无法沾染你的裙角。
所以,这种心情是什么?
“薛林昭。”
“嗯。”
“昭昭。”
“……”
“昭昭?”
“嗯。”
“我叫苏岫宁,年方二十,故乡是宣州,祖辈全家都是造纸制笺工匠,我可以凭手艺维生,有些积蓄。稍会些拳脚,我会砍柴,也会做饭,味道还不赖。”
“你完善了假身份?”
她看着薛林昭有些困惑的脸,缓缓笑了。
“是真的。我还会告诉你更多,关于我的事,可能需要很久,你能给我时间吗?”
沉默片刻。
就在苏岫宁渐渐紧张之时,薛林昭还是说,“好。”
雨声渐弱,直到消失不见。
阳光转眼间洒下来,将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投在地上。
“雨停了。”薛林昭将伞接过去。
伞面收起的瞬间,露出伞后薛林昭正垂眸的脸。
睫毛垂下来,投下的阴影在眼尾晕染开,如浓墨氤氲。
“昭昭。”
“嗯?”
她应声之时抬眼,浓墨乍清,如云破月出,一瞬照彻灵台方寸。
苏岫宁愈发紧张起来,“我……”
“这是谁在我店前眉来眼去啊!”
两人循声望去,谢千屿正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
阴阳怪气道,“两位来错地方了吧,我这儿可不是月老阁。”
薛林昭还在等苏岫宁说话。
苏岫宁,“……”
谢千屿冷哼一声转身进去了,“《神示录》给你找着了,还没馒头大一块,被老爷子夹春宫图里,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