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屿说没有,但苏岫宁十分笃定。
“十几年前,我在这家店见过一片残页,原先那位谢掌柜可在?”
谢千屿已经有些不耐烦,摇摇头,“师父云游四海多年未归。”
见她二人不似寻常人。
又耐着性子道,“多年前店面修整过一次,一些东西都收进了库房,这样吧,我回头找找……”
苏岫宁暗暗抽气,“然后派人知会我?”
谢千屿一哽,没好气道,“我哪有那闲功夫,以后你自己再来看。”
苏岫宁顿时松了一口气,“啊,幸好,上一个说这话的人连宅子带尸体都烧焦了。”
谢千屿,“……”
你最好不是在诅咒我。
来都来了,苏岫宁还是在店中逛了逛。
这栖月纸阁毕竟在此多年,还是有些东西的,她举着一幅《十神贺寿图》端详。
上面所绘宫廷夜宴,神仙亲临贺寿,场面瑰丽神秘。
用的居然还是硬黄纸,虽不及东门杰诗集中那张,但也不错了。
谢千屿溜达过来,“宣国前朝宫廷画师之作,这纸至今无人能复原。”
苏岫宁惊讶,“你们敢卖前朝宫廷之物啊?”
“怎么,你们宣国官差还管我司南人卖什么?”
“你是司南国人?”
“看不出来?”
苏岫宁诚实摇头。
虽说各地百姓面容口音皆有差异,但司南国和宣国人长得算是最像的,甚至某些地方的方言都十分相似。
刻意调整衣着打扮便很难区分。
谢千屿随手理着书,漫不经心道,“我却一眼便看出你们是宣国人。”
“何以见得?”
她们两个头戴斗笠,衣饰亦没什么宣国特色。
大漠各国交界,龙蛇混杂,时间久了自然融合出自己独特的文化和风格,包括用词和口音。
大多数人来此会选择隐瞒身份,可以在入城前雇个“摆渡人”打探情况,若是第一次来,还能学点当地口音,再买身衣裳。
“摆渡人”这个组织庞大,盘踞大漠多年,就在沙肆外围十里外,她们来时亦从那里路过。
所以沙肆中大多数都是操着奇怪口音的人,没人正宗,便都算正宗。
不过苏岫宁知道这些都是薛林昭亲自教的。
谢千屿在摇头,“还何以见得?”她指门口的马,“傲慢的宣国人,只有你们才连马带主人都如此傲慢。”
傲慢的马麒麟,“……”
傲慢的主人薛林昭,“……”
傲慢的宣国人苏岫宁,“继续说。”
谢千屿一哽,试探道,“美丽?自信?大方?”她能屈能伸,“客官还买吗?”
苏岫宁却奇道,“还等你继续骂呢,我喜欢听。”
谢千屿瞄门口那一人一马,不见面容都觉得寒气森森。
你喜欢听,那位不见得。
最后还是买了,那幅《十神贺寿图》还有一些西域纸,这里甚至有上好的东巴纸。
埋在烂纸堆中十分不起眼。
谢千屿顿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惊喜道,“居然是行家!这是我做的,怎么样?”
苏岫宁心生荒诞。
“难不成……放这里就是为了试探同行?”
“啊。”
“好无聊,但手艺不错。”
两个人在那里热火朝天讨论造纸,薛林昭沉默换个姿势站。
很久很久,谢千屿手一挥,“送你,都送你!”
无功不受禄,苏岫宁虽贪财但也没那么贪财,这人毕竟是司南人,能在沙肆做买卖的都不是普通人。
谁知道日后边关局势如何,这时候绝不能欠人情。
于是她执意付钱……
让薛林昭掏银子。
依依不舍目送二人一马背影逐渐远去,谢千屿回到栖月纸阁中。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站在门口阴影处。
低声道,“已确认宣国骁骑营目的是南疆。”
“宣国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那护国大将军娶妻,还未返回落日城。”
谢千屿脸上已全然没有嬉笑神色。
“糖糕还没买好吗?”
黑衣人忙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
谢千屿面色不善,“买好了不先拿出来?不知道什么事要紧?”
“属下知罪。”
“叫小石来看店,我回了。”
片刻后,不算繁华的纸阁门前换了个少年伙计,仰着脸打哈欠,摇蒲扇。
从沙肆出去,前往忘月坡的路上,沙尘飞扬。
麒麟撒蹄狂奔,苏岫宁老老实实闭着嘴,埋在防风纱巾之中。
路途较远,就算是麒麟一路疾驰,二人也在天黑时才抵达。
苏岫宁看着前方渐渐出现的绿意青山,不禁感叹天地神奇。
另外也奇怪,“这里似乎没有坡,又为何叫忘月坡?”
薛林昭收缰绳,令麒麟慢行。
“宣国攻打南疆时借风暴活埋南疆将士,填平了。”
苏岫宁大吃一惊。
宣国攻打?活埋?填平了!
薛林昭你每天都在轻描淡写说什么惊人之语?
但看她寻常神色,苏岫宁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暗色笼罩大地,顿时更觉得脚下土地阴森起来。
此处驻军长居山林,并无如落日城一般的城郭,只有密林中错落有致的竹楼。
裴飒已经带人来迎接。
他们进了一间竹楼议事,苏岫宁牵着马留在外面。
军机不可泄露,薛林昭早就说过的。
士兵关窗的时候她仰起脸,与屋内薛林昭对上视线,那双眼睛一如往常平静,叫人看不透。
眼睁睁看着门窗紧闭,她将头轻轻靠在麒麟脖子上,看着竹楼窗子上映出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