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一定要纠结于衣肆,就不能换把刀么?
那茶利算算也是该兴盛了,之前所说来往财帛甚是不便,这衣肆的另一功能可否提上日程了?
不过,那些似乎就远了。
现下想一想,伸伸手够得到的便是那苏杭两地的分店了。
如今再去想薛记,名扬四海实为不易,即便有了权贵撑腰,可这么深入打开各地市场,薛记那批人也真是一身本领。
夜寂静,扬州城也算入了梦,各人见着一天所闻,热热闹闹收了场。
这方收了场,千里之外,天下重地,却被一阵惊寒镇着。
河北道,幽州。
沉黑的城门紧闭,空气凉得很,府卫肃肃,持甲带兵巡视,铁甲碰撞,带着低声的人语,这便是所有的一切了,安静,肃穆。
府上,赵王膝下早已发僵,身上衣衫单薄,抵不住这寒。
竟是圣上亲临。
而这来的,不是什么好事。
她沉默跪着,心里满是悔意,可也无济于事了。
上面坐着一人,沉默看着下方。
直到这夜已凉得连几只蚂蚱也觉得毫无人气了,跳进来叫了两声,这才有所动静,手碰撞铁器的声音响起,一道话落了下来。
“传下去。”
“忽韩王既入我大唐,我大唐为彰诚意,派赵王入高丽,一示交好。”
“是。”
一道人影从黑暗里现身,这才发现,大厅里还有许多人。
各个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跪着的便是赵王,她心一定,万千话只滞为一句,“是,母皇,儿臣愿戴罪立功。”
她被人压了下去。
一旁光线这才亮了些,气氛有所松动。
上面那人起身,衣衫还有些湿,长剑碰撞着座椅,砰的一声响,观其所在之人,竟全是整装束发连夜奔赶来此。
各个气质沉肃。
谁也不知道,高丽使者仍在京中,可这大唐的权力顶尖的上的人,却兴夜奔至此。
她走着,后面的人也动了起来,跟着。
“太女与明王作何?”
“回陛下,太女与明王俱在京中陪高丽之使,再有月余忽耶城他们便要离京了,许是筹备此事。”
前面那人点了点头,良久,才又问,“卢卿看此事如何?”
一语重大,他弯身恭敬,“臣不敢擅加揣测,此事需京中查断。”
再无话,这夜于他们是个站在冰尖上的夜晚。
卢大郎骑马赶至此,也是凉意满身,直到回了住所被那火光照着,还是未添一分温热。
此事,却从内心寒凉。
“郎君,可要服茶,热水已添好,六郎在书房等郎君。”
“来了多少时候?”
侍女拿过她衣衫,再换上另一件便衣,“六郎一更天便到了,如今已是三更天。”
他点点头,去了书房。
院落,青石板上草出了个小尖便被割掉,今月很亮,屋内许是因这个缘故未点一灯,卢大郎到时,对这黑黑的一片一怔愣,随即在那株枣树下正见一人影,一笑,撩袍进入。
“你来倒好,替我赏花来了。”
他笑,也来至树下,上面一些嫩芽,更多的是干黑的枝条,在夜色里舒展,看着这枣树,他叹了口气。
“阿哥何故叹气?”对方好似一无所知,甚是不解,如今还问着这话,道,“我看阿哥这枣树,倒想起了一人,在那里,我也见过一株枣树。”
他轻一笑,转过身来,便是卢六郎。
卢大朗没管这话,苦笑一声,“你还说这呢?此番怕是你那去军的打算也不得成了,亏你还百般算计,大姑与我这里商讨了也不知多少次,阿耶那里还没见过一面,此事竟就这么罢了。”
对方没说话,案上有酒,他斟了一杯,继续道,“此次太女与明王怕是要遭一番了,如此大事,怎会至于此,她们以往争归争,可还没存过此心。”
“赵王陛下如何处置?”对方这才问。
“唉,送去高丽做质子了。”卢大郎起身,摇头,“这事本于她无关,可竟连她也牵涉进去——”
“半数的衣资竟说没就没!”
这事说来不敢令人相信,前年两王奉圣命督造十万件兵衣,也有改衣制试行的缘故,此事不大,只是若干朝政中的一件。
事关军中,两王奉命暗行,于去年年初将衣悉数做成,在幽州归库,知情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高丽之事乃国之大事,怎敢有疏忽!
可今年他再奉命来此暗点兵物,竟发现十万件的冬衣只余五万件!
惊慌之下,回了京禀报。
圣上大怒,年末征兵,欲已小试高丽,可如今,竟出了这岔子!
到底是明王还是太女?
怎会如此?
高丽之事她们不是不知道轻重。
卢大郎想不明的地方便在此,两人说起来俱是有谋有断的,不是那贪鄙之人,否则圣上也不会让她两人一同督办,此为制衡也是认可。
他也想过事无万一,便就是这其中出了岔子才会至此,可偏偏又不能令人深信,两位皇女接连出错,难道这第三位皇女也能蒙了眼去?
说什么“知两位皇姐俱是行事谨慎的,当时二位姐姐来,我想着高丽国之大事,二位姐姐怎会在此作文章?若是再去查还伤了姐姐脸面,便信了她们,让衣裳入了库,儿臣实在不知为何只有五万件啊!”
“母皇,此事全因儿臣大意,耽误良机!儿臣知罪!”
怎会如此玩笑?
卢大郎是不信,一连三位皇子都在此事上出了错!
不论当初如何,如此怪事便真的发生了。
最终,今夏小试高丽一事罢休,若不是高丽那边派人讲和,这事怕早已在朝里翻了天。
陛下兴兵前曾问过阁中众人之意,也是意料之外,一半大臣不认此次兴兵是良机,还是冬季,还是跨不过去的雪山,如今大唐国事甚盛,高丽与那新罗竟联合起来,要想斩草除根怕是难。
不知陛下最终如何想,衣资也备着,可看那架势,即便没了高丽之使,这兵行不行也不是个定数。
可现下不论行军与否,这衣资一事是逃不过的。
卢大郎心里也没了底,衣资如此,别的地方呢?
他们大唐真懈怠至此,这般境况真能打过去么?
心里忧愁,再去看那月色便没了意味,不日高丽人一走,二王那里陛下便要动手了,真相如何,是否真如他想得那般暗淡,不日便知了。
一片摧残前景唉声叹气中,一人持着酒杯,忽然问了,“阿哥,两王督办制衣,依你见,这其中有何暗利么?”
“那是自然,说是纺织属,可谁不知,这般事不过各由了两王其下衣坊,从中过一遍,所得也是有的,这是明面的事,可再怎么做,也不会少了五万件!”
“可我听闻太女之下并衣坊可供制衣。”卢六郎道。
“她即便没有,未尝没有其他法子做这事,总归找些人做些衣裳有何难?”
前方之人深深叹了气,抬头负手,“不是明王便是太女,不论是谁,此事终是寒了心,我大唐公主如此……”
背后之人没去听,看那枣树。
他知道有一衣坊,可制此事,那衣坊归于明王麾下。
很巧的事,衣资入库,那衣坊也不复在了。
虽后凭借一人之力再起,可若是此事与他有关,怕是也逃不脱干系。
但,也未必。
此事关系重大,他更笃信,其中出了差错。
两王不会忽然昏了脑的。
那,当初到底何事?
薛记一朝破灭,与此事有关么?
树枝朝向南岸,他顺着看去,天空一片湛蓝,不复方才黑沉,那月光也给他指了方向,正照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