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武官蹲下来挑了一块木头看,不出意外,上面有明显花纹被抹去的痕迹——对方在毁证据,“这倒叫本官想起‘毁尸灭迹’的典故”。
他本是个执着了,应是忽视贾政遮不住的仇视目光,又连着挑了七八块,还真让他寻着两块。
只能说这贾府下人干活不太仔细,林黛玉不同意,他们平日里不仔细,如今因害怕还挺仔细的,只是她昨晚做了些手脚而已。
“江南工匠最爱这些花花草草,贾大人你说是也不是?”裘武官抚着一块雕花匣木猛得翻转,内侧半朵被砂纸磨去的木樨花纹——暗侧的“林”字徽记露了出来。
不止这块,在座十中至少一,多多少少都和这江南有点关系,还不算那些毁掉的。
裘武官冷笑:“看来丢的不是贾家财物,怕是这林家的吧?我记得巡盐御史林大人去世,只留下一孤女?偌大家产……好个烈火焚天的戏码!”靴尖碾着焦黑的木屑,“朗朗乾坤之下,你们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贾政支吾半天答不出来,骂:“都是内子……”忽听得远处传来踉跄脚步声,一声“诸位大人容禀!”瞬间打断贾政的自爆。
贾琏跌撞着冲进人群,鸦青鹤氅上沾着梅枝积雪,酒气混着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扑跪在雪地里,袖口露出半截汗巾子——竟像是从秦楼楚馆赶来的痕迹。
何大人鼻翼翕动,似笑非笑:“琏二爷好雅兴。”
“实是弟弟成亲,当哥哥的为他高兴,多喝了几杯。”贾琏顺势以袖拭额,指节上胭脂印蹭在眉梢,“方才听小厮说库房失窃案有进展,特来禀明——这些带徽记的木器箱笼,是林姑父临终托孤,给林妹妹的嫁妆暂存荣国府代为保管。”
裘武官转动着玉扳指冷笑:“既是林家小姐嫁妆,如何混杂在荣禧堂贾大人及尊夫人的私库?”
“大人明鉴!”贾琏重重叩首,几片雪落进他的脖颈,“并非在荣禧堂私库,而是在荣国府公库,只是荣禧堂丟的东西最多,几个库的木料都被下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混作一处……”他忽地直起身,朝西边抱拳,“太上皇曾经亲自御赐的‘体仁沐德’匾额还悬在荣禧堂,贾家岂敢行那等欺占孤女财物的勾当?”
裘武官刀鞘敲在楠木残片上,金石之声惊起寒鸦:“倒像是林家小姐的嫁妆单子写得忒阔气,连金丝楠木都要陪送?林家宗族能同意?”
“大人说笑了。”贾琏袖中抖出个箔金纸笺,“这是扬州盐商联名赠林姑父的功德簿,您瞧这‘甲戌年敬献楠木佛龛一座’——林妹妹最是虔心,原说要将父亲生前受赠的佛器都捐给栖霞寺供长明灯用,”他说到此处竟哽咽起来,“本想开春雪化再请高僧来做法事,谁知竟遭了贼……可怜林妹妹上周才抄《地藏经》到三更……”
裘武官还想说什么,却被何大人制止,皆知这纨绔半真半假的哭诉里藏着多少机锋。那功德簿墨迹犹新,书倒是真的,贾府分明早防着这手——侵吞家产是真,但层层文书遮掩下,真要查起来指不定还成了代管孤女嫁妆的善举。
更何况哪怕查出来贾府私吞林家财产,也不过是道德上的瑕疵,太上皇在,终究会让这贾家混过去,还不如半遮半掩,多宣传一下,把贾家这名声搞臭。
“原是如此。”裘武官忽然朗笑收刀,他靴尖用力在半块带血渍的青砖上碾压,一字一句道,“倒是本官错怪贵府忠义。”
“劳烦大人。”贾琏擦了把细汗只差瘫在雪堆里。
但今天这事儿还没完,被盗的还有东府。
不过这次不由贾政带路,贾琏这个滑不溜秋的机灵鬼,自然不会让人逮到破绽。
老实说,差太多,何大人和裘武官十分庆幸,入官场的是贾政,而不是这个很有奸臣相的贾琏。
东院和荣禧堂一样,未发现盗洞,但东院本来就单独于荣国府开了个角门,盗贼从这里运东西可比荣禧堂、公库更容易,更何况,守门和地势也远不如公库。
唯有一点,裘武官在入凤姐私库时,想到这是害死他曾经上官兼好友李守备独生子的罪魁祸首,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其他人都盗的七七八八,唯有这位少夫人,库里银子比公库还丰厚数倍,真齐全,怕是怕是够买下整座五城兵马司。”
贾琏暗地将汗巾子往袖中又塞了塞。笑呵呵当作听不见,鞠躬邀请:“今日劳烦大人为荣国府辛苦至此,老太太在前院备了酒席,还请诸位大人赏一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