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说司棋跟着回去，却觉得迎春这次未必死，贾迎春懦弱，可她得为司棋活着啊，只要熬过这一周，不说幸福生活招手，至少地狱生活暂且度过去。

探春本想说什么来着，终是闭了嘴，昨日迎春离开时她就在荣庆堂——虽然她什么也做不了，但正是因为什么也做不了，昨晚闭眼就看见二姐姐惨死场景，总觉得自己也沦为助纣为虐刽子手。

李纨的素银簪子猛地一晃忽见远处几个扫雪婆子探头探脑，忙转了话头：“听说赖嬷嬷昨夜带人查库房，林妹妹可惊着？”

黛玉腕间的羊脂玉镯碰在伞柄上，发出清越声响，她轻声道：“我向来睡得沉，雷打不，都是紫鹃雪雁她们接待的，我今早才知呢！”

探春提到这个也很不满：“上回为个绣春囊，二太太半夜三更带人查园子；这回丟了御赐物件，老太太又先从自家人查起。等开了年，怕是要把咱们的箱笼都翻个底朝天。”

惜春忽地驻足，佛珠缠在指尖绞出红痕：“查贼查到主子头上，倒像是咱们姊妹手脚不干净。若真查起来，宝哥哥私库里的宝，怕是要先烧三炷香供着。”

“咳！”李纨突然一阵咳嗽，素云忙替她拍背，她摆了摆手，“这雪愈发大了，咱们快些走罢。”

入了荣国府，几人立马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门柱上悬着簇新红绸，可那两盏描金喜鹊灯却往旁儿歪了半寸，本该喜气盈盈的“囍”字灯笼都歪斜着垂下半截金穗。

更让人惊讶的还是门房娘子，素日里惯会偷奸耍滑，常常歪在熏笼上嗑瓜子，此刻正握着竹扫帚将青砖缝里的冰碴刮得“咯吱”响，发髻上的银簪子随动作一颤一颤，竟难得显出几分利落来。

待她们转过影壁，又看见三五个粗使婆子缩着脖子擦拭游廊栏杆，冻得通红的指尖刚碰到冰碴就触电似的缩回来。

更有甚者，廊前一排婆子丫鬟小厮跪在融了又冻的雪水里，膝盖处的棉裤早洇成深褐色，两颊冻出青紫，睫毛凝着霜花，前襟也结着冰壳子，发间凝着冰棱的碎发随打摆子的身躯不停颤抖。

“这是为何？”探春诧异地抓了一个人询问。

那粗使婆子恭敬回话：“姑娘们快别沾了晦气，东角门当值的张婆子因红灯笼穗子打结，王妈妈为着燕窝粥少放了两颗红枣，双寿双瑞因廊下冰棱未及时敲落……二太太说，雪什么时候停了他们便起来，她也不是冷漠的，若晕了也给喝汤药，只不过要转到庄子上去……”

声音越说越低，青砖地上蜿蜒的水痕正凝成薄冰。

李纨探春仍不解：“可这般天气，大喜的日子……”

她们作为儿媳和女儿，自知王夫人的手段，正因知，才明白王夫人有多维护脸面，在荣禧堂内尚且漏一两分，出了荣禧堂还真有下人当她慈善，可今日是宝玉娶宝少奶奶入门第一天，为了寻常也有的鸡毛蒜皮，何至于罚人至此？

惜春的苏芳色鹤氅擦过结霜的台阶，溅起细雪纷纷：“早该这般整治，合该让她们在雪地里醒醒神，省得天天蹬鼻子上脸。”

古代和末世一样，人命人权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在绝对是真信佛的惜春眼里也一样。

行至荣庆堂前，几人心越来越凉，门敞开着，但人人脸上的笑跟挤出来一样，并不到达眼底，朱帘上也有积着一些薄雪，金钩像是今早匆匆挂上的。

跨过门槛，暖阁里银霜炭烧得极旺，却压不住那股子沉郁，闷得让空气都窒息。

正中贾母穿着赭红五蝠捧寿纹锦袄歪在炕头，照例簪了十二支金镶玉寿字簪的银发，额上皱纹似乎却比昨日深了许多。

王熙凤因怀孕也被恩准待在暖炕另一侧，只是往日里见人三分笑的她，此刻焉焉歪在引枕上，孕肚把石榴百子缂丝被顶出圆润弧度，面颊却比院里残雪还白上三分，平儿在一旁静静立着。

邢夫人缩在圈椅里活像只褪毛鹌鹑，贾赦孔雀蓝妆花缎袍衬得眼袋愈发青黑。

最骇人的还数二房。

王夫人蜜色棉袄袖口处露出半截淤青，脂粉堆砌的面皮浮着层蜡光，倒似给纸人描的脸，身侧贾政的暗红官袍皱得腌菜一般，灰白胡须竟打了结，绒帽压着几缕乱发，活脱脱老了十岁不止。

李纨、惜春、探春吓了一跳，林黛玉似乎也止了脚步，不说她们，紫鹃等人都未想过。

“给老祖宗请安。”

林黛玉随众人行礼，垂眸遮掩眼睛里的淡漠，唯有淡漠，和知道林家财产被吞、贾宝玉聘礼是贾敏嫁妆时一样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