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厌竹被困在北湖山庄已经半月有余,从一开始的惶然痛苦,到现在的麻木无奈,她机醒的神经渐渐松软了下来,夜晚里竟然能心无旁骛睡上两个时辰。
在仙姑洞时,师父若是心情不好,便会在夜里把她们师姐妹叫出来,迫着她们在淮风谷的峡峰处守上一晚上,不许一只飞鸟走兽进入。若是扰了她的清静,她便会大发雷霆,轻则挨上几十藤杖,重则得不眠不休把那罪魁祸首揪出来销账。
当然,这种严苛的对待也并非全无好处,师姐妹的轻功就是在无数次的追逐中练就的,以致于站在竹巅而竹杆不弯成了她们比拼的技巧。
不过。
厌竹刚陷入回忆,思绪就被硬生生拉扯了出来,师姐尸骨未寒,她却连为她报仇都不能够,哪怕只是揪出真凶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也无能为力。
这样的愧疚使得她强迫自己暂时封闭了记忆,意志也开始逐渐消沉了下去。
肩胛上的伤正在愈合,手里的青叶剑也并未被收走,她大可以在那人来时,鼓起勇气与她打上两个回合,就是输了,也比没有尝试的自暴自弃好。
但她像是被剪了触角的蚂蚁,混乱得快不知天日、不明方向了,只有听到那浅浅的脚步声,才能找到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只有看到她,才能激起养好身体的冲动。
萧雯那似是而非的承诺,成了她唯一的期望。
她相信,只要伤好后,就能离开。
沧海阁中。
萧远善在宣纸上画下最后一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放下袖子,搁下笔,端起桌边的茶,欣赏着这幅花了三个月雕琢的美人图,良久才回神撇起茶沫:“你看,我这画比渔州杨炳唤的夏女采桑图如何?”
杨炳唤乃渔州第一画师,擅工美人图,一生所画不过十幅,如今大多流落无迹,只有萧远善花重金收得三张赏玩。
书案前坐在玫瑰椅上正在把玩印章的姑娘站起身来,撇过脸就近看了看那张画,眼中半点兴致也无:“真是俗气。”
萧远善听着这讥诮的话,脸上毫无动怒之意,喝茶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心满意足的道:“是我心念太俗,所以画的人不免少了几分出尘之逸。”
萧雯沉默了稍时,突然问道:“你见过那么多女人,是不是我娘长得最难看,所以我也这般普通。”
萧远善搁杯子的手劲大了一些:“谁说你普通?”
“你说的。”
萧远善略有怒意:“我什么时候说过。”
萧雯脸色冷漠,话语平淡,像是在与同龄的师弟妹们谈论武学心法:“你与师父夜话时我听到的,你说这辈子最可惜的便是,无人继承你的风仪相貌……”
这话还未说完就被萧远善打断了,他神情急促,颇有些狼狈:“你就光听到这句了,前因后果怎么不听全备。”
萧雯轻哼了一声,旋身坐回椅子里,把印章往上抛去,又恢复那种无拘少束的姿态:“听到这一句都已经快气死了,还有心情听第二句吗?”
“清阳仙人劝我收养卫真为义子,往后可以把城主之位交给他,不用担心被江湖人阻挠,亦不用担心你会被亏待,不过是名义上的过渡。”萧远善眉头一皱,重新拈起笔,在画上添注了起来。
萧雯摇了摇头,笑得玩味:“卫真这个人绝不简单,说不定还真是个守城之主。”
“是。”萧远善附和着:“但我嫌他长得阴鸷荏弱了,比我年轻时的风仪差远了些,就算要收义子,也得比照我的模样儿来找,不然还不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