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酒?”玫瑰问。
“桑椹酒。”
“哦——”
玫瑰也才想起来,她跟伏城还一起泡了坛果酒。
宋小织从酒柜里取出那坛“玫瑰城”,揭开封盖,酒香扑鼻,没一会儿就盈满整间花房。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宋小织拿出三只玻璃小盏,挨次倒了半盏给他们尝。
玫瑰浅抿了一小口,不仅颜色好看,辛辣的酒味儿里也能品出丝丝桑果甜,就连星莹喝完了都还想再要,玫瑰把自己的倒给她,星莹不够,还想要。
宋小织看出些端倪,阖上酒盖把酒递给伏城,说:“自饮,对饮,送别酒都好,最差才用来买醉。唔笃晚上不是约了朋友吗?带过去给他尝尝。”
今晚的三声清吧是管弦乐的专场,车厘子被陈慰从学校里抱过来,一进清吧就是熟悉的《My Heart Will Go On》的萨克斯旋律……
玫瑰一个人窝在最里面的卡座,桌上放了一坛酒,挂在坛口的细麻绳有很长一截拖到桌面上,车厘子抻长了爪子去抓,被玫瑰提拎起后颈揉进怀里。
“你坐公交车来的?”
距离玫瑰给陈慰打完电话,才刚过去不到15分钟。
“打车,女朋友在清吧玩,我不太放心。”
“星莹她们也在啊,再说——”
玫瑰往自己的酒杯里丢了两块冰,当着陈慰的面摇得哗啦哗啦响,“酒也是自己带的,阿慰你喝酒吗?”
“什么酒?”
“桑葚酒,我跟城城一起酿的。”
陈慰略抿了下杯口,就说:“不好喝。”
“那你怪了,他们都说好喝。”
“有点酸。”
“明明是甜的,怎么会酸?”
“不信你尝尝?”
说着将杯口转了个向,就着杯口喂给玫瑰一小点。
“是甜的嘛。”玫瑰说。
“嗯,”陈慰笑着附和:“现在甜了。”
“……”
“星莹呢?猫我给她带来了。”
“那里。”玫瑰的手轻轻抚在车厘子的背上,却微扬下颌,示意某个方向,“星星在那里。”
依旧是台上与台下的距离。
星莹站在最前面,跟随音乐摇她的荧光手环,还捧了束蓝色绣球花,而台上的外国Boy,戴一顶棕色小礼帽,卷翘的睫毛轻轻闭合,依旧忘我的吹奏他的萨克斯。
一如初见,但细节变了,在曲调低徊处睁开的那双蓝色眼眸,是深情蓝,只望向一个人,依旧是最没有心事的一张笑脸。
在那样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上目睹到失望与落寞,难怪星莹会哭得那么厉害。
“小星星今天晚上好漂亮,是我帮她化的妆,是她说的,想漂漂亮亮的跟心上人告别。”
“怜回美国的这件事,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车厘子不知怎么,开始在玫瑰的怀里异常焦躁地拱来拱去,玫瑰手上用了点力,突然惊出一声猫叫,车厘子蹿下她的膝头,闪身蹿往舞台去了。
“不知道,但机票已经订了。”
“不能延长签证?或者重新找个乐队吗?”
“找乐队也难,而且……”
怜吹奏的萨克斯的曲目变了,变成了师大每天中午跟傍晚的放课铃——《Going home》。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星莹跟我说,怜已经漂在国外4、5年了,他早就游历够了,如果不是在荧光音乐节上遇见她,怜早就背起乐器回家乡了。还说怜经常想家,在他的音乐里,她都能听出来。”
伏城从三哥那里回来,冲玫瑰摇了摇头。
“看来怜是真的留不住了,所以今天——”
玫瑰重新捡了五只玻璃杯,倒满桑椹酒,端起其中一杯,遥祝向聚光灯的两个人——星莹递出了捧花,眼睛很亮,因为忍住的泪水会反光,怜俯身抱抱她,试图用开朗到夸张的笑容来抵消即将离别的感伤,可星莹一瘪嘴,天空就变成了大海,所有的暗流汹涌都只化作一句:Candy不哭。
……
“玫瑰姐姐,我不想哭了,我要笑,蓝眼睛叫我‘Candy’,说我笑起来像糖果一样甜,我是真的想,开开心心的,漂漂亮亮的跟他告别。”
“我们还会有以后的,对吗?”
……
“所以今天,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聚齐在一起喝酒了,明年的今天,星莹应该已经到大洋彼岸了。”
“她要出国留学吗?”
陈慰已然猜到一点,“我们学校每年都会有留学生名额,大二的期末提交申请,大三,也就是明年秋天就可以去报道。”
“星莹是这么打算的,她很勇敢。刚认识她那会儿她还是个说话会捂嘴巴的小可爱,现在都会为两个人的未来考虑了,她选了一条很难的路,但她决定走下去。对了,星莹让我转告你们:待会儿千万别哭,也别安慰她,就当是提前准备欢送会了,也别拦着她喝酒,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说到这里,玫瑰甚至还不太明显地弯了下唇角,被陈慰一眼看穿,“那车厘子怎么办?”
“我帮她养。”
玫瑰笑容大大的,尾音都跟着扬了起来:“我已经争取到她的同意了。”
“不是说养只白猫吗?”
“那就养两只,做个伴,反正我都会喜欢的。”
“那我的地位又降了。”
“小刺猬也可以,我都喜欢。”
“呵~”
伏城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星莹都敢为了怜而决定去美国,所以学委最后,也会跟着陈慰走吧?
他是被剩下的那个,来年是遍插茱萸少四人。
怜跟星莹也过来了,说起桌上的酒,玫瑰说:“这酒叫玫瑰城哦。”
伏城心一动,见玫瑰解下酒签,念上面的字:“甲午年三月初七,桑葚酒,小酌微醺。是我跟城城一起酿的,今天我们把它喝完,有机会再一起酿一大坛,埋在地底下,等人齐了再挖出来喝。”
“可是我笨,我怕学不会。”
“城城也在啊,让他教你好了,我教陈慰,城城教星莹跟怜,这样可以吗?城城。”
“我没问题。”伏城定下了心。
深夜,江州城小雨霏霏。
玫瑰后颈枕着藤椅边,手搭在扶手上,自然垂落,指尖的那点猩红被寒风一撩,炽热一瞬,又黯淡下去。
久违了的,失眠的感觉。
好像是从回扶欢镇开始,她渐渐不再深夜失眠,烟夹在指间时,她甚至生出一丝陌生感……
看似还有希望……
玫瑰揉揉笑了一晚上笑到发僵的脸颊,眼尾沁出两点湿润,也懒得去揩。
星莹告诉蓝眼睛,她打算去美国,叫他等她,他们不会分开很久。
未来无法预测,但总感觉从说出口开始,就已经实现了一半。
而怜身上那种永不消弭的孩子气,几乎是立刻就对此坚信不疑,可一背过众人——他在玫瑰去吧台拿酒的间隙,眸色再次从晴朗天空转向深沉大海,他对玫瑰说了很长、很流利的一段话,想也知道,他为此练了多少遍。
“Candy是个好女孩,她一直是甜的,没经过什么坏事情,我也不想让她看见,见到了,她会哭。我让Candy哭了,只有这一次。玫瑰小姐,我爱Candy,可我的机会被夺走了,我不能留在中国,不能留在Candy身边,我的家人在Alaska等我,我不可以不走。Candy会哭,可是我们要分开,这是结果。
玫瑰小姐,请你照顾Candy,最少一个月。要是以后我跟Candy找不到我们了,没有未来了,请玫瑰小姐告诉Candy:
I love you forever.
In those important moments of my life.
我要留在Alaska,我的故乡,向耶稣祷告你的笑容和健康。
我要结婚,会跟妻子有个小Baby,会叫她Candy。
我不会忘记你,Sweet China girl.
Thanks.Love me and my music.”
命运已拉开了它的帷幕,这还只是开头,玫瑰从心底觉得恐惧,潜伏在暗处的火星子燎上她的指边,她被那点火烙着,直到烙痛骨血,才想起来要丢开。
指边被烫红一片,玫瑰随在甩甩,起身回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狠狠撞在门框上,沉闷的一声巨响。